“聖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

我下意識重複了這句外婆常告誡自己的佛語。

全場皆愣住。

話音剛落，我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

我剛那句話，不是在說她兒子，大清國堂堂正正的順治皇帝——是分明的愚人嗎？

“休得無理！”額娘先一步斥責我，已從座位上站起。春桃本就是站着的，現在已撲通一聲跪下了。

我也馬上退到孝莊腳邊跪下，額面貼在青磚上。

“小女造次了，求老祖宗責罰。”

無法掩飾聲音中的顫抖，然不敢再多言。

許久，大廳裡沒有人說話。

不會吧，才來剛多久就要挂了。真是快穿屆的觀光遊啊。

但我死沒關系，可千萬别連累到家裡人，這是此時心中唯一的念頭。

“混賬東西說錯了話，是奴婢管教不當，還望老祖宗責罰。”

見老祖宗沒有回話，額娘又補了一句，也可以明顯聽出語氣中的顫音。

玄烨從座位上站起，向前一步，也陪着跪在我身側。他倒是跪的筆直，我沒敢擡頭，仍上半身匍匐在地上。

殿内鴉雀無聲，隻聽得西洋進貢的那個古董鐘立在角落，發出笨重的咔嗒咔嗒的響聲，一聲聲敲擊在我跟額娘的心上。我趴在地上閉着眼，懊悔萬分，怎麼進來一個小時，就從老祖宗軟香的懷裡變成匍匐在地等待懲戒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到腦袋下青磚都被我捂熱了，老祖宗這才幽幽開口道：“罷了，今日說了這麼多會子話，我也乏了。”

聽不出語氣。

我仍跪着，不知該不該動。聽這語氣明顯是生氣了，但也沒說要砍我，也沒讓我起。我該咋辦？

蘇麻前來救場，站在殿門口，欠了欠身子笑道：

“老祖宗，吳太醫在外面候着請脈了”。雲淡風輕，仿佛沒看到跪了一屋子的人。

玄烨立馬開口接話：“既然吳太醫來了，那祖母好生休息，孫兒們先告退了。”

起身的同時揪着我的領子一把給我提溜了起來。

我見狀也立馬附和：“小女也先退下了。”

說着倒退着下了炕的兩步台階，退到跟額娘平齊的位置，又行了一次跪拜大禮，這才轉身以光速消失在老人家面前。孝莊隻說了那一句話之後，再也沒有說話，也沒有擡頭看我們，自顧自舉起茶碗子，卻也不喝，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麻并沒有像迎我們那樣，送我們出去。她站定在老祖宗身側，堅定而嚴肅，我偷摸回頭看了一眼，蘇麻仍是笑着的，沖我輕微點了下頭，不知何意。

等出了殿門口看了看，玄烨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估計怕惹禍上身，先溜為敬了。

我們母仨兒默默走回宮外。跨過門檻的時候，我又回頭看了一眼，感歎這“慈甯宮”可真不是一般人待的地方。縱使官家待你再好，多說了幾句親昵的話，也不過伴君如伴虎，更何況這是大清第一母老虎。

正唉聲歎氣，回過神看見一抹明黃色怼在眼前，差點一個趔趄撞上去。隻見玄烨立在車旁，老胡在馬下跪着。

額娘和春桃半蹲着行禮，玄烨點頭略微示意後，眼神轉回到我身上，跟他祖母一樣，眸子緊緊盯着我的，鳳眼微眯，像是在打量，又有一絲威懾的力量，隻讓我覺得壓迫和不适。自覺剛才話沒說對，我欠身往後退了好幾步，垂首聽訓。

真沒想到，跪了四十多分鐘腿都麻了不說，出來還要再挨訓。

彼此沉默了兩秒，春桃攙着額娘說：“我先扶夫人上去。”在老胡的幫助下上了馬車。老胡也機敏的很，見車下隻有我們三人，便跟玄烨身邊的兩個貼身侍衛一起，退到了十米外的宮牆邊上。

玄烨緩步向我走來，腳步沉穩，眸光内斂，周身雖沒有淩厲的氣息，卻令人感覺到他身上無盡的尊華。

見我沒動靜，他又湊近了我一步，我這才擡起頭去觸碰他的眼神，并不敢太倔的，我眼光稍柔和了些，碰了碰眼神便複又低下頭來。

“不知聖上還有什麼指示？”

“非要跪在那兒領二十大闆才滿足？”

老祖宗又沒說要原諒我，我哪敢跑？自己心裡罵罵咧咧的盤算着，外表卻裝作乖巧沒有吭聲。

“恩？我問你話呢。你這身子骨經得起幾個闆子？”

“你平常不是挺機靈的嗎？一年不見在府裡關傻了？”

感受到怒氣在周身蔓延。

“謝萬歲爺替我小女解圍。”

我想盡快結束對話，又不能怼他，所以轉念一想，他這番話似惱非惱，實則就是想讨個功勞，那便就撿你愛聽的說，到底還是十六歲的孩子，我隻消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

“下次可沒人管你。”

說完便拂袖而去了。

得了便宜還不賣乖？這小皇帝真是每天被捧的太高了吧？！我還一肚子火沒處發呢。一個個都欺負我！

唉，這進宮跟赴死一樣，可太吓人了。

好在回去的路上，額娘并沒有責怪我，隻是這種沉默的氣氛，比打我罵我更讓我難過。一到府上，我就鑽回到自己的小院，一方面有點擔心額娘會跟阿瑪告狀，讓我接着受下一輪懲罰；另一方面，今天一整天也确實過得太累了，一整天精神緊繃，小腿又酸又脹，感覺都不是自己的了。

晚飯都沒吃就躺倒在床上。

腦子很累，卻沒有絲毫困意。回想起今日種種，不覺後怕。原來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因為一句話被滿門抄斬的故事，真的不是誇張。

想到蘇麻最後微微的颔首和微笑，我更是氣的在床上蹬腿。進宮不到半日，啥也沒幹，因為多說了一句話惹惱了老太後，午飯晚飯都沒吃，還莫名其妙欠了玄烨和蘇麻兩個人情。

太不值了。

所以，他惱我，不是因為我對他爹出言不遜，說他爹是愚人——

而是——而是嫌棄我，覺得我蠢蠢的跪在那裡等着受罰？

難不成他是因為擔心我嗎？

呵呵，絕對是自作多情。這祖孫倆，真是一個比一個奇怪，一個比一個難伺候。

呸，誰要伺候他們啊！

呸呸呸。我沖着空氣兀自吐了幾下口水。如果沒有必要的話，以後還是少進那圍城的好。

暗暗告誡完自己，我轉過身，抱着春桃給縫的抱枕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