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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渌水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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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着等開春...”

他嗓音忽低下去,腰間玉佩卻撞得急切,“等移來你最愛的綠萼梅,這亭子才當得起'渌水'二字。”

我擡眼看着這沒有名字的亭子,莞爾一笑:“挺好,這麼大一個宅子取個小名,倒别有些清新雅緻了。”

走進亭子,我摘下發間金累絲點翠簪,往亭柱上輕輕一劃,“譬如這簪子,沒刻'長樂未央',反倒更襯得起鎏金亭台。”

他倏地攥住我懸空的手腕,掌心溫度透過翡翠镯子傳來,眉宇間清隽俊逸:“萩兒可喜歡這地方?”

我扭頭坐在亭内,看着暮色漸沉:“卻道天涼好個秋,如何不喜歡。清淨,自然。我很喜歡這裡。”

我如是說。

遠處忽然響起試琴聲,竟是《鳳求凰》的調子。

掃灑仆婦們的說笑随風飄至,隐約聽得"開春""雙喜"等字眼,在滿塘枯荷上激起圈圈漣漪。

不消一會,便有人呈上文房四寶,容若興緻盎然,廣袖被秋風鼓作雲帆,連作詩詞數首。他指尖掠過漢白玉闌幹上未幹的墨迹,那首新填的《臨江仙》便随風墜入蓮塘:

“待我築就琅嬛境,與卿共枕松濤——”

作畢,他指尖劃過漢白玉闌幹上新雕的纏枝蓮,碎玉般的嗓音裹着沉水香: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秋兒的志向定與我一樣。屆時成婚後,我們便定居此處,在東南角辟三楹書齋,晨起為你調螺子黛,午間歇在藤蔭下聽你讀《花間集》,待到星子墜滿滄浪!”

蟬翼紗帳被風驚動,映得楹柱上那兩聯"一亭風月王維畫,四壁雲山杜甫詩"的金漆忽明忽暗。

“我真是,真是迫不及待要迎娶你入門,迫不及待從京中徹底搬出來,跟那世俗紛擾全部隔開,隻你我二人,守着這大片的地,再也不去理會那朝中的繁雜瑣事!”

“我們隻管每日坐于亭上,可賞“芙蓉映碧葉田田”,可聞“秔稻動香風冉冉”,還能乘畫舫,遊滄浪。如此這般神仙日子,我們可過上他十年八載!”

“若是膩了,我們就去下江南,去看煙波三月,或者就去北上,去看終年不化的雪山,或者我們往西走,去看大漠孤煙。哪怕隻是泛舟西下,就這樣如一葉浮萍漂在運河裡,都是值得的!你說好不好?!”

說到激動處,他倏地起身,腰間玉佩撞翻青瓷盞。龍井在《四書章句集注》上蜿蜒成河洛圖,

“這些遺世抄本,從姑蘇運來時都裹着七十二層宣紙,往後我們孩兒的啟蒙課,便在這亭中——”

我望着他襟前狂草的"隐"字随呼吸起伏,卻無論如何也激動不起來,忽憶起半月前額娘将翡翠镯按在我腕上時的涼意:

“納蘭氏要的是廟堂棟梁,不是山水閑人。”

一連串說了這麼多,容若的氣息稍有不勻,攥着我的手在輕輕顫抖,眉頭微微挑起,眼角甚至泛起了激動的淚光。

而我的眼前,似也出現了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嘴角提笑,我似馬上就要脫口而出那句:“好!”

張了張嘴,我沒有能發出聲音。

他所想象的衣食富足雲遊天下,是要建立在,整個納蘭家族,能有明珠這樣的爹的前提下。

明珠老爺子從政三十餘載,可是全勤的滿分打工人,即便如今五十多歲,仍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地為三朝皇帝玩兒命工作。

三十年,每一天。

自此,才能換回納蘭家一世英名,才能換回殷實家産和前朝的無上尊崇。

他納蘭家族,定也是也是默認了他納蘭容若也将繼續效力于朝廷得以換回持續的福澤綿延。

而他是不願意的,他不願按給他規劃好的路線生活,即便這種生活,可以保有整個家族持續的榮華富貴。

在我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見到他,他就給我表明過了這個想法。

“我隻想帶着所愛之人,雲遊四海。”

我凝視他玉冠上顫動的東珠,然後同他四目相對,身後夕陽讓他有一層金色的毛茸茸的光,看着他眉眼含笑,滿心滿意充斥着對未來的期許,也許他的所謂學業的官場的規劃,隻能持續到完成科考,達成我父母娶我過門的要求吧。

我此刻心中别扭地泛着酸。從前他同我說起這折子事,我從不在意的。或許也是在意,但我也當自己是那個能陪他雲遊天下之人,心中隻念前半段,不顧身後事。

如今他已見過我佟佳府大娘子,已在我額娘膝下保證過要不辜負我,要聽雙方父母之言,先考取功名——

所以我腦子裡第一時間浮現的竟然是——

你不是剛答應了我媽今年要先好好考上,然後拿着功名來提親嗎?

眼前浮現了他前幾日搬來的成摞的書籍,浮現了他立了誓言後就發奮圖強恨不得鑿壁偷光的刻苦模樣——

算下來也不過十天而已。

如今婚事即将落定,我不得不從女友視角轉為家人視角,開始為這件事擔心起來。

雖然這句話說起來尚早,所以也隻在我腦海中閃了那麼一瞬。

我從不否認他對于所愛的文學所展現出來的天賦。他愛的詩詞歌賦,是瑰麗的畫卷,是張揚的狂風,是潇灑的筆觸,那是他的激情,他的所在。

自古有多少詩人詞人,是成名于離世後的。而像納蘭這般不到二十歲就能做到首首傳唱,字字珠玑的詞人,該是天才。

卻也是一個完全脫離世俗的、出世的、獨立的、過于理想化的世界。

隻恨他生在了納蘭家。

他若是李白便好了,他要是蘇轼就好了,哪怕是陸遊,也不會背負如此重的枷鎖。

但他不是。

他隻能做溫室裡的兔子,因為他沒有辦法長久地,為了自己的目标,而堅守在一個相對困難的,不舒适的環境中。

不知為何,此刻,我突然想到玄烨。

我想到那年為姨娘守孝時,看到他蜷在大殿裡的樣子,那時候他才多大?那時候他在短短兩年内先後失去了父母,隻餘六旬祖母相依為命,又逢朝中内憂外患,各個張牙舞爪般似要吞了他去。

我想到今年初我去溫泉别館站在廊下看到他一整夜的批改奏折,與歲數能當他爺爺的老臣訓話,瞥見少年天子甯願蜷在龍椅假寐都不舍得回寝宮歇息,就是因為不想浪費一點時間,瞥見奏折上的"三藩"二字被燭淚糊成血痂。

玄烨是怎麼熬過來的?

見我走了神,容若好看的眉眼間從殷切的小狗般的懇求轉向了疑惑。

我心下愧疚,為何此時此刻會想起玄烨?我使勁搖了搖頭,盡快抛卻這個想法,沒有一瞬猶豫的,我張開手溫柔抱住了容若。

我不想讓他看出我内心的糾結和,和從心底泛出的一絲别扭情緒。

但,我也不想看見他不上進。

二人緊緊抱了片刻,直到暮風卷起滿地詩稿,露出壓在石凳下的《四書章句集注》。書頁仍停在上月共讀的"格物緻知"篇,眉批處他新添的"不如采菊東籬下"墨迹還未幹。

遠處工匠安置太湖石的号子随風飄來,混着他陡然急促的呼吸和承諾:"待我金榜題名,定奏請聖上..."

話沒有說完,聰明如他,因為隻看我猶豫的走神的這一秒鐘,他已讀出我心中的疑惑,我沒有像小朋友一樣同他手拉手蹦蹦跳跳歡欣雀躍,贊美這生命、這自由,高歌這殘月西風,感歎這十裡松杉。

其實就是表明了我的立場。

感受到他在我背後的手攥緊了。

而後便是聽到他以微不可聽見的聲音,歎息了一聲。

我沒有說話,擡眼看到即将墜入遠山的夕陽,彼此就這樣聽着對方的心跳,長久地在亭中擁着。

我望着亭中石案上放着的和田玉筆洗——他說這是家傳之寶時,可曾想過要多少寒門學子凍斃風雪,才供得起納蘭氏的風雅?

太陽快要落下,血色染透了地平線以上的半圓。我盯着那輪已經不再耀眼的紅日,感受着容若緊緊锢着我的堅實臂膀,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小時候讀曆史書,我都很好奇,曆史上重大事件發生的時候,這些古人都在做什麼。

今日我終于明白,大家不過也就是日複一日地,匆匆地,趕往各自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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