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是世界上最公正的法官,降下的每一封判決書,都不是無所求的。
正義即是他們心中所求。
那麼,馬麗娅的裁決,所求的是什麼呢?
她殺掉了黎知由,等同于背棄了守護島民的信仰。她也曾放棄過瞿悅然,這無疑斬斷了她同另一個陣營的牽絆。
電光火石間,所有殘碎的線索蓦地因為一個隻在夜晚現身的人串聯起來。
“帕萊蒙。”殷浔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喘息間斷斷續續地說道,“馬麗娅隻在乎帕萊蒙。”
黎知由也好,瞿悅然也罷,兩撥毫不相幹的人之間,唯一有可能産生的交集就是小海神,而民宿一樓走廊盡頭的屋子裡,那些放大的照片便是佐證。
如此說來,謝浮玉腳步漸緩,馬麗娅沒有必須殺掉自己和荀因的理由。
從夜半接二連三的、撞擊窗戶的舉動完全可以預見,他們這些遊戲參與者,都是受到小海神庇佑的人。
帕萊蒙試圖從海妖手中救下被引誘的人,作為與小海神交往過密的馬麗娅,必然不會違背他的意志。
果然,謝浮玉扭頭,發現馬麗娅始終和他們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伸手拉住埋頭前沖的隊友,卻被對方遲滞的慣性帶着,向後踉跄了幾步。
被迫停下的殷浔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雙手:“?”這種時候有點不合适吧。
謝浮玉卻無暇顧及,他戒備地盯着幾米開外的馬麗娅,肩背不由繃緊,宛若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區區幾秒,在這場心理攻防中被撲通撲通的心跳放大成漫長的拉鋸戰。
謝浮玉視線垂落,目光緊鎖馬麗娅手中的法杖。
噤聲已久的殷浔後知後覺意識到他在做什麼——他想試探出馬麗娅追殺他們的動機。
這實在是太大膽了,一場以命為賭注的博弈悄然而至,被動卷入賭局的殷浔卻詭異地感到一陣興奮。
不待他深想,确定兩人不再移動的馬麗娅便再次舉起了法杖。
在藍光降下之前,謝浮玉拉着殷浔向後退了一步。
法杖便卡殼似的,不再向下。
馬麗娅擰眉,默不作聲地盯看他們片刻,見謝浮玉無故停下,重新将法杖舉過頭頂。
這次,還沒等到她翻腕,殷浔便反手牽住了謝浮玉,率先拉着人後退。
馬麗娅:“......”
“她好像沒有很想殺我們。”謝浮玉總結道。
殷浔同意地點點頭,他們走走停停,一路試探,最終确認,馬麗娅應該是想将他們驅趕至某處地方。
“她是不長嘴嗎?”殷浔略感疑惑,挨着謝浮玉的耳朵小聲嘀咕,“想讓我們去什麼地方,直接帶路就成,老這麼舉着那根拐杖,瞧着挺沉的,唔......”
他還想再嘟囔兩句,被謝浮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她可能是啞巴,但真不一定是個聾子。”謝浮玉看了眼面色不虞的NPC,壓低了聲音警告道。
舉着法杖、既不聾也不啞的馬麗娅:“......”
“先生們。”她忍無可忍,咬牙切齒地說:“請原諒我并不是一個聾啞人。”
話音剛落,馬麗娅看見面前的兩個男生對視一眼,彼此眸中都浮現出一種類似于“你看,我就說吧”的神色。
她微微一笑,自上而下揮下法杖,幽藍的光在平地上聚攏起一道微弱卻難以忽視的風,化作一根看不見的鎖鍊,将兩人綁在了一起。
随後,馬麗娅走到兩人身邊,溫和的面孔上顯露出幾分與她本人氣質極不相符的跳脫:“抱歉,先生們。我以前和帕萊蒙時常玩一種叫做‘貓抓老鼠’的遊戲,對于這種将老鼠驅趕至目标範圍的固定套路習以為常,一時間沒有改過來。”
“走吧,你們是迄今為止最接近真相的人,海神将會庇佑你們找到來時的路。”
她意味深長地掃視過兩人,将法杖立起來,持握在身側,信步上前,撥開藤蔓纏結的枝葉,朝着某個既定的方向走去。
殷浔看了一眼他和謝浮玉緊緊貼在一起的肩膀,莫名感到些許滿足。
身後似有輕風拂過,攏成一隻看不見的手,推動着兩人跟上馬麗娅的腳步。
謝浮玉行動受限,眼尾壓下去,漂亮的面孔上寫滿不情不願。
他别扭地勾了勾手指,不料恰巧觸碰到身側人的手,如同一片羽毛,搔刮過對方的掌心,若有似無的觸感幾近撩撥。
眼下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酥酥麻麻的癢取代了居高不下的警惕心,順着腕骨滲入小臂的皮膚。
殷浔輕咳一聲,五指收攏,包住了謝浮玉的手:“别亂動,阿郁。”
謝浮玉不解:“?”
兩人拉拉扯扯,漸漸與馬麗娅之間拉開了一段不小的距離。
領路的NPC輕啧一聲,打了個響指。
默默附在兩人周圍的推力倏地變大,幾乎是半擁着他們飛到了馬麗娅指定的位置上。
嘩——
半透明的繩索如潮水般褪去,謝浮玉活動了一下手腳,朝遠離殷浔的方位撤開半步。
他擡起頭環視四周,發現面前是一處海崖。
海水并不深,依稀可見水下沉積的砂石,和一些斷垣殘壁,上面褪色的噴漆早已斑駁不清,裸露的銅鏽和稀碎的零件,隐約指向了某種東西。
謝浮玉神色一凜,意識到這些或許是沉船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