柽柳加速了它的獵殺。
躲閃中,謝浮玉揚聲問:“烏爾薩拉!你就是這樣庇佑信徒的麼!”
身份猝不及防被人揭穿,立在樹樁上的變異柽柳動作一滞,淩空亂掃的樹枝因此産生了一兩秒的停頓。
謝浮玉趁機撥開面前繁雜的枝葉,閃身鑽進了樹洞中。
黑影卻噌地化為一片虛影。
與此同時,柽柳檢測到異物入侵,開啟自我保護,兩側樹枝朝樹幹中央緩緩閉合。
殷浔慢了半拍才擠到樹下,眼睜睜看着謝浮玉消失在眼前。
然而,正當他準備用椅子腿和營養液強行撬開這棵樹時,閉合的樹洞忽然再次打開了。
木屑順着樹皮開裂的轍痕簌簌掉落,躲在樹洞裡的謝浮玉安然無恙。
他仍然維持着剛進洞時的姿勢,兩條胳膊高高舉起做防禦狀,擡眼望見殷浔的瞬間,面上浮現出幾分無措。
兩人隔着一團亂麻似的枝葉面面相觑,謝浮玉率先反應過來,伸手抓住殷浔的手腕,趁機把人往樹洞深處帶。
樹洞卻毫無變化,完全沒有要閉合的趨勢。
相反,逐漸變得粗壯而濃密的樹枝紛紛落地,開始貼着地面緩慢爬行,仿佛每一根枝條都生出了人的思維意識,化作烏爾薩拉的鬣狗,為它尋找某人的蹤迹。
它們四散向多個方位,又慢慢彙聚到同一個地方。
嘶——嘶嘶嘶——
樹枝伸展的速度不斷加快,殷浔扭頭看向身後,下一秒,他緊握住謝浮玉的手,反手把人從樹洞内部掏出來。
謝浮玉比他更快,兩人同時拔腿奔向灌木之後的帳篷。
但人力終究無法與超自然的力量抗衡,謝浮玉隻來得及朝近在咫尺的門簾伸出手,嚓——
柽柳葉擦過指尖,刮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些樹枝沒有停下,而是一股腦地湧向帳篷,從防水布的一端紮入,再從另一端紮出。
帳篷被柽柳捅了個對穿。
謝浮玉踉跄兩步,幾乎跪倒在破碎的帳篷前。
他徒勞地張着嘴,好像在大聲呼喊祝析音的名字,又好像劫後餘生的受難者大口喘息着。
漫長的耳鳴下,謝浮玉聽不見任何聲音,而柽柳操縱着樹枝,如潮水退去,施施然離開了這片幼苗林。
沒人看清它是怎麼消失的,殷浔隻覺眼前一花,樹樁便空了。
樹樁并未以這種光秃秃的形式存在很久,幾分鐘後,又一棵柽柳長在了那截折斷的樹樁上。
形狀大小與他們白天所見的相差無幾,但這次絕不是柳吉,或者說烏爾薩拉的變體。
殷浔抿了抿唇,餘光掃過身旁那頂破碎坍塌的帳篷,視線落回遠處新生的柽柳,罕見地感到幾分無所适從。
有人消失,有樹誕生。
祝析音不見了,任何寬慰都無濟于事。
良久,謝浮玉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臉,好不容易凝血的傷口又裂了開來,素日清隽淡漠的面龐這會兒血呼啦碴的,像被鬼附身了似的。
“我不相信她死了。”殷浔聽見他說,“有平衡機制在,有一次試錯在,她不可能就這樣死了。”
謝浮玉并不避諱提及死亡,短暫而極緻的悲痛過後,他很快調整好了情緒。
因為活着的人必須懷有期望,生者對生存的期望,死者對生者的期望。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一定會在離開副本前找到祝析音,帶她回家。
沒人知道謝浮玉是如何度過這一晚的,殷浔陪着他在破破爛爛的帳篷外枯坐了一宿,直到遠處天光乍破,才看清他通紅的雙眼。
謝浮玉很少有這樣不修邊幅的時候,整個人灰撲撲的,身上又是血又是土。
“别盯着我了,”他擡手捂住殷浔的眼睛,淡聲說,“沒有時間了,殷浔。”
帳篷損毀,他們已經失去了留滞荒野的資格。
今天是第四個白天,以進入副本的第一晚起算,最遲大後天早上,副本就會強行關閉。
而目前為止,他們還缺少兩個關鍵信息。
謝浮玉揉揉眼睛,拄着鐵鏟站起來,“走吧,種樹去,今晚我們得回招待所。”
火種下落不明,不過,他已然有了懷疑的對象。
柳安村禁止一切破壞環境的行為,開工前,殷浔先把破損的帳篷收回了帳篷袋,謝浮玉大起大落地折騰了半夜,這會兒有點低血糖,揣着手站在一旁沒有幫忙。
今天還是沒出太陽,他擡眼看天,灰蒙蒙的,不太像霧,稍遠點的距離仍能視物,就是不怎麼清晰。
昨晚新長出來的那棵柽柳瞧着也有些模糊,謝浮玉借着殷浔收拾帳篷的空當,沿路走了一圈,發現變異柽柳追殺他的痕迹還在。
地面被樹枝軋出深深的長條坑,碎石落葉堆積在下陷的地坑裡,顯出幾分髒亂。
謝浮玉倒着往回走,快到帳篷附近時忽然腳步一頓。
他低下頭,微微眯眼,看見了一隻碎掉的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