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聖駕降臨,花廳内一片混亂。衆人或緊張忐忑,或興奮期翼,無人在意剛剛混入人堆裡的阮螢的臉上不曾遮掩完全的驚惶。
早些年,先帝欽點甯國公二公子顧淮年和太師府公子趙秦臨為太子伴讀,二人自幼伴當今聖上成長,情誼深厚。
話雖如此,皇上出宮并非小事。再者,太師府早兩年為公子辦冠禮時皇上不曾離宮。真論起來,太師府是聖上生母也就是當今太後的母家,比甯國公府不知親了幾層,甯國公府上下不敢期盼聖駕,是以不曾提前預備迎接事宜,有些亂了陣腳。
今日赴宴的女眷不曾想有幸得見聖顔,不時整理钗環裙擺壓制心底的躁動。有膽大的借口出恭從花廳西南側出去,不料被國公府護衛攔了下來,由國公夫人安排下來的丫鬟領着去了相反方向。見狀,原本嘈雜的花廳内逐漸靜下來,隻餘窸窣教誨聲,各府姑娘安分地坐在自家長輩身後,不敢逾矩。
男子及冠即成人,顧淮年于感情一事不甚開竅,國公夫人想借此番宴席叫他相看一二,宴席設在輕松宜人的城郊莊子裡,好讓赴宴衆人少些拘謹。眼下聖駕親臨,原定晚宴時男賓女客間隻隔一片竹林,如今看來不太妥當。恐有人冒失驚擾聖駕,國公夫人臨時将男客全數請去前院,再派府中護衛盯緊前後院間的連廊,以防沖撞。
不知前院如何,反正後院失了白日的熱鬧,談笑時都不敢高聲。這般拘束的場面,阮螢卻覺得輕松,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閑談,她專心享用面前菜肴。
一大早起來準備到現在月上柳梢,阮螢胃裡飽足後隐隐犯困,思緒不受控地飄散,恍惚回到假山後。
耀眼的日光将人臉糊作一團,隻窺見挺拔輪廓。
“看到了……”阮螢輕聲低喃。
看到什麼呢?是看到湖心亭的青衣女子,還是看見藏匿假山之後的她?
想不出答案,一顆心浮浮沉沉落不到實處。
耳邊人聲漸起,收回思緒細心分辨,原來是前頭有人來傳話,說皇上擺駕回宮了。
皇上一走,該有的不該有的心思都歇了,漸漸找回白日的輕松,推杯換盞,氣氛熱烈。可惜時辰已晚,宴席将盡,國公夫人不好再折騰男賓,隻能任他們在前院宴飲,最後隻能安排顧淮安到前門送客。
“慢走。”
顧淮年被灌了許多酒,靠在小厮身上,眼神渙散。
雖染了醉意,但阮螢聽得分明,帶着痞氣的聲線分明是荷花池那三人之一。不敢心存僥幸,她低頭擠到阮語若和徐方靜之間,裹起裙擺盡力縮小身形,好叫他看不見一點兒青色。許是姐妹間多少有些默契,她往中間走時,阮語若竟也在往靠顧淮年的那側走。
“那是誰家馬車?”餘光瞥見一抹青,醉醺醺的顧淮年突然來了精神。
小厮回話:“工部阮侍郎家的馬車。”
馬車上的阮螢不知他們的對話,隻當平安過關。
沒等坐穩,夫人徐方靜突然出聲,好不容易和緩些的心跳又亂了起來。
“姑娘家家,收斂些。”
姜姨娘那般低姿态,不争不搶,在阮府衆人眼中許是沒用的軟骨頭,但切切實實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夫人徐方靜從不曾苛待過她們母女,吃穿用度在明面上都是過得去的。阮螢斂起性子後,甚至不曾受過責罵。
剛剛上馬車時她急躁了些,搶在阮語若前頭了。阮螢掐了掐泛白的指尖,将要開口。
“說什麼呢娘,怎麼就不收斂了?”阮語若搶在她前頭,心情愉悅地趴在徐方靜肩頭撒嬌。
“你自己心裡清楚。行了,管不住你。坐遠些,小心纏了頭發。”累了一日,徐方靜說完便阖眼養神。
阮螢暗自放松,輕撚指腹間的指甲痕。
月色透窗,薄霧似的籠罩在馬車裡。阮語若的情緒比來時高漲,眉梢眼角都浮着笑,皎皎月色映出幾分女兒家的嬌羞。不過阮螢無意探究。
一路無言,行至阮府時已是深夜,姜姨娘候在勤思閣院前等候,醒酒湯、安神丸皆已備好。
髻上钗環壓得頭疼,徐方靜一直按着額角。
姜姨娘憂心夫人頭痛難眠:“夫人頭疼,我幫夫人按按纾解一下吧。”
“不必,都累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無心應付,徐方靜讓姜姨娘帶阮螢回去歇着。
回到西廂,姜姨娘問阮螢宴上情形。問來問去左不過是在關心有沒有人惹夫人不痛快,阮螢答了幾句,捂嘴打了個哈欠。
“姨娘,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杏眸半斂,眼底是哈欠催出的濕氣。
“好吧,你早些睡。記得姨娘的話,出門在外要處處幫着夫人,别叫夫人煩心。”
又連着打了兩個哈欠,阮螢伏在桌上,睡眼朦胧:“知道了。”
姜姨娘走後,阮螢将春雲遣出去,獨坐窗邊望月。
窗外有一株海棠,因背陰涼快,濃夏時節枝上還有殘花。一陣微風拂過,花葉輕晃,月光浮動。幾顆星子在樹下花草間翻飛,忽明忽暗,為靜谧的夜增添光彩,是流螢。
阮螢手肘抵在窗沿,托腮靜看流螢飛舞。
夜風吹亂發絲,露出白皙纖細的頸子,頰肉因托腮被擠作一團,連帶着水潤的唇也微微嘟起。啟唇輕歎,月光與燭火交織,照出她眼底清明。
她這般年紀,今日在人前露臉,怕是親事将近。
隻是不知,她的夫婿會是何等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