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嗣禮也是滿腦門子的汗,搜腸刮肚,總算找到話說:“聽聞姑娘那日被侍郎罰……”
話沒說完就暗自懊惱,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漲紅了臉,趕緊補救:“我不是那個意思,那日我看得分明,是姑娘的妹妹突然發難,姑娘無辜受牽連……我、我是說姑娘沒事吧?”
“我也不是說姑娘妹妹的不是,是、是……兄弟姐妹間有摩擦實屬尋常。”
薛嗣禮少年時一心向學,少與女子接觸,這會兒失了官場上的遊刃有餘,多了幾分傻氣。
阮螢一直沒出聲,薛嗣禮着急撓頭:“我也不是說大人的不是,管教小輩是應當的……”
越說越錯,他漸漸沒了聲音。
聽他剛剛那話,阮螢一陣恍惚,現已回神,莞爾一笑:“薛公子不必在意,我們姐妹打鬧叫薛公子看笑話了。”
頭一回擡頭好好看眼前人的的相貌。他的五官淡雅清秀,周身帶着股書卷氣,确如夫人所說頗為俊俏。
“不是笑話,就是、就是想找話同姑娘說說,口不擇言,姑娘莫怪罪。”事已至此,薛嗣禮抛了臉面不要,直話直說。
看他俊朗的臉上多了幾分腼腆,阮螢不由笑了。
不似開始時的拘謹,她笑時眼睛彎成一道月牙,眼尾的小痣為她添了幾分妩媚。太陽照耀着水面,粼粼波光映着她光潔飽滿的臉頰,似為她披上一層流光溢彩的紗衣,一如當日驚鴻一瞥,叫薛嗣禮失神。
“我有一事想問薛公子。”
薛嗣禮喉間滾了幾下:“姑娘請講,我一定知無不答。”
思索片刻,阮螢噙着笑問:“那日……薛公子看了全程嗎?怎麼我們離開沒看見公子?”
“姑娘裙擺沾濕,我們怎可多留。粗略瞧見姑娘妹妹發難又聽見姑娘說不礙事便走了。”
“這樣啊……”阮螢低聲呢喃,若有所思。
薛嗣禮見她沒有計較他的失禮,心上人面前不禁鼓起勇氣表明心迹:“或許姑娘會覺得我唐突,但那日姑娘溫婉舉止實叫我難忘。想我薛家人丁興旺,單我這一輩就有近二十個孩子,人多是非多,難免有算計。我疲于應付這些心機,總想着往後定要娶個心思純良的夫人。面對妹妹的無禮,姑娘你大度包容實在令我折服。”
人美心善不過如此。
他越說,阮螢臉上的笑意越濃,擡手拂過愈發瘙癢的眼角。
她一直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麼,今日多虧了眼前的薛公子,感謝他的坦誠,阮螢終于撥開萦繞在心頭的那片霧,看清了自己的心。
“日頭太大,我們回去吧。”阮螢眯眼望着太陽,起身走到薛嗣禮的前頭。
往前走了幾步,她淡淡地說:“其實你們走得早,後面我往後倒了兩步,蓉妹妹被我吓得摔到地上了。”
她沒帶什麼情緒,聲線柔和且冷靜。薛嗣禮隻覺得割裂和陌生,一時間沒控制好表情,眉毛皺成一團。
“阮姑娘……”
西北角的假山後一直有個人影,方才薛公子背坐着興許沒注意到,那雙繡鞋可是眼熟得很。
“蓉妹妹心思單純,聽到薛公子這麼說她,不知作何感想?”邊說着,阮螢偏頭望着西北方向。
聞言,假山後一陣窸窣,那道人影藏得更深。
雖然沒看見,但薛嗣禮心中有了猜測,臉上一陣青白變幻:“這……我……她……”
無視他難看的臉色,阮螢腳步輕松,淡定向前。
“走吧。”
府裡假山搭得密,外圍還有一圈低矮灌木,真有心藏起來,以尋常人的眼力不會發現端倪。全身都藏好了,單單漏了一條腿,怕是又想叫人瞧見又怕叫人發現吧。
阮螢心想,都是一家人,既然假山後那人有心插一腳,順水推舟也無妨。
她已經戴夠了軟弱無害的面具,從前十幾年便罷了,嫁人後數十載的日子她不想折磨禁锢自己。
想來薛公子也是天真,他隻說他受夠了家宅鬥争,卻不想想他口中所向往的純良懦弱之人在他家那般龐大的家族中會經受何等苦楚與委屈。
雖隻短短幾瞬,但阮螢心頭明朗。不管她日後會不會嫁入薛府,提早把醜話說在前頭,省得薛公子對她有所幻想,連累她日後還要戴着面具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