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中,驕陽似火,能曬得脫一層皮,紀家人都到田裡收割去了,江秀村的紀家大院便隻剩石榴樹下乘涼的雲棉和屋裡頭卧床不起的紀紹興。
雲棉石榴樹下的石頭桌面上擺着一竹竹籃不同顔色的細線,雲棉盛乘涼的同時也不閑着,繼續繡着送給兒的手帕。
見日頭正午,便放下手中的活計,要去竈間做飯。恰巧此時院裡的門從外被推開,水仙兒大嗓子一嚎:“雲棉哥哥,我回來做飯啦!”
雲棉起身的動作一頓,眉眼間皆是無奈。一瞬之間,水仙兒便風風火火地進了竈間,擇菜洗菜行雲流水,雲棉搶不過水仙兒,也就不搶了,淡然地坐下,繼續手中的刺繡。
夏日無風,幸好石榴樹高大壯闊,這才擋住了烈陽,雲棉一針一針在素淨的帕子裡來回穿過,竈間時不時發出一些乒乓的動靜,水仙兒雖然粗魯,但動作快,沒一會兒動靜便停下,朝雲棉喊了一聲:“雲棉哥哥,可以吃飯啦!”
水仙兒身影在竈間與紀紹興的房間穿梭,手上還端着熱辣滾燙的飯菜,很快又回到竈間打包裝好飯菜出來,不留一絲猶豫的離開:“雲棉哥哥,你在家好好吃飯,我先帶飯到田裡去啦!”
風風火火發樣子十足怕田裡收割的人餓着,其實也不是,水仙兒本就是這樣的性格,尤其紀路驿離開後,家裡絕大多數的活都擔在她身上,不幹脆利索就沒時間學習了。
雲棉虎子妞妞也是不不讓她全包。虎子妞妞做事水仙兒不制止,但隻要雲棉一動手,水仙兒便搶過活去,不讓幹。這事是誰授意的,不言而喻。
人都走了,還有人這麼聽話,也就紀路驿了。
久而久之雲棉也不勉強了,不讓幹家務他便刺繡、看書寫字。總之不讓自己閑下來。
水稻就收這一茬,秋耕就是種小麥了,快要入秋才開始播種。收割水稻,還要曬,曬幹了還要篩空谷的,才賣的賣,收入倉的收倉。
夏天的天氣跟孩子的臉一樣,說變就變,上一刻晴空萬裡,下一刻轉瞬即逝變成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照這樣的情況下,一會兒曬曬,一會兒收收的,稻米花了下半個月才曬幹。
幾人在江秀村停留了小半個月。紀家在江秀村名聲不咋好,虎子也沒個玩伴,雲棉就小灰一個能玩的來,頭幾天湊一起叽叽喳喳也每個新鮮感了。
大家對江秀村都沒多深感情,事情一了便往老獵戶家去了。
在鎮上好歹不缺玩伴,反而在生活了那麼多年的江秀村總不受人待見,走個路都能聽到被人嘀嘀咕咕。但他們都不敢當着胖東的面兒嚼舌根,但凡胖東不在舌根嚼上天去。
紀路驿離家當兵後,胖東完全接替了他的角色,但凡有個什麼不三不四的人挨邊,胖東扛起鋤頭便趕人,看那個不要命的想挨一頓揍。
如今紀路驿離家大半年,硬是沒人敢真惹紀家。
離開江秀村便沒那麼多是非謠言,上學的安心上學,打獵的安心上山打獵,總之該幹嘛幹嘛。老獵戶左鄰右舍都是熱心講理的人,沒那麼多人多歪腸子。
紀路驿走後,打獵的任務便落到了胖東身上,雖然技術不咋地,勝在能将老獵戶看住,以免酗酒在深山老林裡一命嗚呼睡過去。入秋後,山上的陰寒便不留餘地的散發着,随處可刺骨。冬天太多人被凍死,山上溫度又比山腳下低許多,立秋後胖東便亦步亦趨地緊跟。
到底在下雪前順利下山,平安無恙地度過一個冬天。這是紀路驿離開的第一個冬天,雲棉在老獵戶下山前便拾掇拾掇,将那些怅然若失丢的情緒抛棄的遠遠的,就是怕老獵戶看不慣他又要訓他。
其實雲棉不知道的是,紀路驿的離開不止他一個人惆怅,老獵戶也哪哪都不習慣,胖東再怎麼好都不如紀路驿稱心如意,總覺得哪哪都不對勁。
心裡挂着不對勁的愁緒,老獵戶連雲棉表現異常的“正常”都沒感到不妥。隻要他稍微注意一下便覺出不妥之處——平日裡形影不離的人離開情緒竟然沒有大的波動,這本身就是一種虛僞。
日常生活和言行舉止尚能遮掩情緒,但思念會從眼睛裡透出來,明眼人一個眼神便懂了。
“雲棉哥哥你别急,待會郵差便來了。”虎子有模有樣地提筆臨摹學堂老先生的字體,另一邊卻對雲棉的舉動熟視無睹,甚至偶爾傳來一兩句勸。是這樣的,每十日便有郵差送信到家裡,這是紀路驿離開前便安排好了的。
一到這天,雲棉便時不時往外探頭,看郵差何時上門。而收到信後,雲棉便一根一根掰手指,等十日。
紀路驿常寫信回來這事,老獵戶知曉,卻不知雲棉是這樣的情緒,倒也沒注意到。聽到虎子的話,老獵戶一邊抽着煙,一邊默不作聲地往雲棉的方向望了一眼。
可見手中正在刺繡的雲棉低頭垂着眸,不知在想什麼,總之百轉千回的頗讓人覺得心不在焉,連虎子的話也并未有回音。
老獵戶轉念一想,便想到了紀路驿的來信。
老獵戶清了清嗓子,若有其事地問:“哦?郵差?紀小子又寄信回來了?打仗那麼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