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低低的歌聲随着漸稀的螢火漸漸散去,謝定夷不知何時坐了起來,唱完最後一句話後,擡手支着下颌不錯眼地望着他。
對視了幾息,謝定夷牽起一抹笑,傾身朝他靠過來,沈淙沒躲,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直到她吻上自己的嘴唇。
明月直入,無心可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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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定夷像往常一樣沒堅持到最後,殿中的歌舞還在唱,她就一個人默不作聲地跑了,留方青崖和武鳳弦給她撐場面,不過這些在京已久的大臣早已習慣今上随意來去的秉性,恭送其離去後又自顧自地喝自己的。
謝定夷走了,宴散也是遲早的事情,随着左相方赪玉和幾個尚書的離席,宿幕赟也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兩個宮人适時走上前來扶住她,在沈淙的示意下邁出了殿門。
乾元殿到能駛馬車的外宮道還有一段距離,内廷為官員們備了轎,安置好宿幕赟後,沈淙坐上了跟在她身後的一台轎子,晃晃悠悠地朝宮外去。
亥時差一刻,馬車停在了澈園門口,他率先掀開車簾走下車,果然看見了在階上等待已久的身影。
見到家中馬車歸來,蕭轍明顯松了口氣,先是走上前去給沈淙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爾後又忍不住探身往車内看,道:“阿赟怎麼不下來?”
“醉了。”沈淙沒有搭手的意思,丢下兩個字就邁步往府裡走,蕭轍不敢造次,站在原地生等着他不見了蹤影才敢回身去掀車簾,将醉靠在車壁上的宿幕赟小心翼翼地扶了下來。
回到西院,浴房中已經備好了熱水,沈淙沐浴時不慣叫人服侍,侍從為他準備好一應物什後便拉好遮簾退了出去,聽到房門關上,坐在妝台前解頭發的沈淙加快了動作,起身走到衣竿旁解開了外衫。
然而正當他要将外衫挂上去的時候,卻在其下的矮櫃中看見了一件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衣物,他心下一跳,蹲下身仔細查看,發現正是那日被自己留在近章宮的大氅。
誰放在這的?甯柏嗎?還是謝定夷自己?
他站起身左右看了看,一邊穿起外衫一邊拉開了内室的遮簾。
浴房不算大,能藏人的地方幾乎沒有,但東牆同主屋連着,中間開了扇小門。
那兩扇衣櫃謝定夷定然是不屑藏的,如果她此番真的在這,那便隻能在主屋了。
不對,還有一處也有可能。
思來想去,沈淙還是選擇了退回内室,隻不過這一次他脫衣的動作明顯快了許多,待身上還剩一件薄衫時,他拿起了桌上的木簪準備給自己束發,低頭擡手,長而柔順的烏發在掌間纏繞,挽出細白的脖頸。
正在這時,梁上突然傳來了細微的窸簌聲,沈淙眼神一凝,沒有立時給出反應,等到一陣微風拂過,似有一個身影悄然落地,他這才維持着持簪的動作回頭去看,果然是一襲黑衣的謝定夷。
“陛下萬安,”他沒有故意裝出驚訝的樣子,插好頭發後平靜地屈膝行禮,謝定夷也習慣了他的泰然自若,伸手扶了他一把後靠在浴桶邊上,笑着問道:“送你的衣服不喜歡?”
沈淙道:“禦賜之物,臣不敢不喜。”
謝定夷道:“那怎麼留在近章宮了?那日天這麼冷,總不能是忘了吧?”
“隻是聽聞武貴君突發舊疾,想略盡綿薄之力,”沈淙道:“況且陛下在轎中置了暖爐,臣也未受寒夜侵擾。”
這話倒是挑不出錯,但謝定夷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思索了兩息無果後便徑直道:“送你的就是你的了,況且貴君那也不缺東西。”
沈淙垂了垂眼睫,道:“是臣多慮了。”
見狀,謝定夷便直起身子,道:“那你沐浴吧,我先走了。”
她難道隻是來送個衣服麼?
沈淙心下不解,但面上還是很快做出了反應,屈膝行禮道:“恭送陛下。”
他答話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許多,謝定夷掀簾的手一下子頓住,挑眉回望他,道:“這麼希望我走?”
沈淙道:“明日燎祭,陛下還是早日歸宮為好。”
謝定夷道:“正是因為明日燎祭,今日才不想歸宮。”
燎祭意在團圓,可她也沒什麼人好團圓的了。
沈淙也想到了這點,頓了兩息,問道:“那陛下想做什麼?”
謝定夷道:“本來是想去縱馬的,回宮換衣服的時候見那件大氅還留在那裡,就順便給你帶來了。”
沈淙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道:“陛下夜宴飲了不少酒,還是不要獨自一人深夜縱馬為好。”
“你如何得知?”謝定夷笑了聲,徹底放下掀簾的手,轉過身來慢條斯理地問道:“坐在你妻君身邊,卻一直都在看着我嗎?”
沈淙沒有反駁,甚至都沒像以往那樣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她,隻是跪在原地微微直起了身子,幾息沉默過後,他擡起眼睫,遠遠地望了她一眼。
他挽了頭發,精緻疏冷的容貌莫名溫柔了許多,烏黑的瞳仁中像是盛了一川将化未化的春冰,謝定夷被這一眼看得心跳靜止了一瞬,等再次跳動起來時,對方已經收回了那欲說還休的目光,面色平淡地跪在原地,好似剛剛那驚鴻一瞥隻是她因醉酒而生出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