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定夷并不在意,道:“所以這不是在去之前召你入宮了嗎?”
沈淙問:“陛下為何要将我一人留在梁安?”
謝定夷笑了一聲,似乎不理解為什麼他都這麼坐在她懷裡了還會問這個問題,伸手按了按他的胯骨,沈淙腳趾一蜷,下意識地發出一聲悶哼,聽見她說:“看不出來嗎?”
這是因為這個嗎?
隻是因為這個。
他幾乎難以描述那一瞬間透頂的失望,斂下表情,張口道:“陛下身側佳人無數,年後開春又是大選,定然能選到比臣姿儀秀美的,臣已有妻君,如此服侍陛下已是不倫……”
“罷了,”她向來不耐煩聽他說這些,直接堵了他的唇,收回旨意道:“你想去便去吧,左右不過三個月,去玩玩也好。”
可她這般随意的松口并沒有讓他的心情變得輕松,反而愈發躁郁了起來,竟大着膽子按住了她的肩膀,勸阻道:“陛下是明君,今後必然彪炳史冊,功載千秋,實在不該與臣……這般,臣失貞事小,君失節事大,您……呃——”
按在她肩膀上的手被她握在掌心親了親,一條腿被擡起,整個人被迫伏在松軟的錦被之上。
他渾身濕透,全然情動,被子上的十二章紋在他眼前起伏搖晃,可他還是拼盡全力地說完那句話:“……您應潔身自好,莫要違拗綱常……倫理。”
一句話堪堪說完,他已經在狂風暴雨般的情潮中迅速沉底,失神地躺在軟被中,被她托起臉笑道:“好快。”
他頓時羞憤欲死,恨不能下一刻就觸柱而亡,可還沒爬起來就被她锢在懷中,說:“成成成,不快,都是我太用力了。”
她吻着他的唇角安撫,嘴上卻道:“怎得這麼久了還是半句渾話都不給說,下次我要尋個繩子将你綁了,省得你說兩句就尋死覓活。”
那夜她沒像往常一樣送他離開,第二天去上朝後,候在殿外的人就從甯柏變成了方青崖,對方看向他的眼神帶着莫名的複雜,像是重新審視了他一樣,說不定正在心裡感歎他的手段,感歎他這般身份卻能引得皇帝将他留宿在近章宮,想來傳聞中的故晉沈氏也沒表面上的那般規矩端方。
可他其實并不想在謝定夷這裡奢求太多,如果是一年前,他在得知自己能留在近章宮的時候一定會産生期待,但現在心裡更多的反而是抗拒,這樣完整的夜晚總是讓他恐慌,好像有什麼東西從手裡流走,再也把握不住,自己去追隻會加速它的滅亡。
那夜過後,他也并未如方青崖以為的那樣就此謀得聖寵,反而同宿幕赟一起去了江州,誰料三個月後宿幕赟的差事遲遲未畢,就連新年也未曾回梁安述職,他尋了機會問她,她卻說陛下特赦,讓他們新年休沐可歸家暫歇,等江州事畢後再回梁安。
她想來是生氣了。
聽了宿幕赟的話,他便是這麼想的。
他有些憂慮,但也有點高興,她生氣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并不隻是把他當一個玩具,畢竟隻有玩具才會取之即來揮之即去,高興了就玩一玩,不高興就抛諸腦後,沒人會無聊到和一個玩具計較,也沒有人會和一個玩具生氣。
但一日延至一日的歸期最終還是磨碎了他的期待,宿幕赟的忙碌也佐證了她确實差事未完,他為之所欣喜的别樣情緒隻不過是他日日沉郁之中的臆想,或許謝定夷根本就沒有想起他,又或是已經有了新人,想着是時候将他丢棄。
……
回憶和現實重疊,心口還在疼,像是竹篾在心尖不輕不重地刮蹭,傷口細碎看不真切,直到漸漸滲出血來,才發現早已傷了一片。
三年了。
她但凡有一點點在乎他,就不會在剛剛抱着他的時候同别人說那些話。
出神地望了她許久,沈淙又翻過身來看着黑漆漆的床頂,心裡默默地想,三年了,原來已經三年了。
六年前他第一回同宿幕赟來到梁安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這麼安安靜靜地躺在她人的床榻之上,盡管在和宿幕赟的婚事中他并無什麼真情實感,但從小習得的禮義廉恥和君臣之道卻無時無刻不在規矩着他的一言一行——一開始他還可以告訴自己他是被逼迫的,家族、姻親、師友,那麼多人的性命前程于她而言不過是擡手翻覆之間,他不敢去賭也不能去賭——可是現在呢。
他還是被逼的嗎?
一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就像是難以接受般地閉上了眼睛,擡手抵住自己的下唇,側身面向床内,微微弓起脊背想将自己蜷縮起來。
察覺到身側輾轉反側的動靜,幾乎快要睡着的謝定夷在恍然間清醒了幾分,順着沈淙的動作一起側過身,動作自然地将他抱進懷裡。
“睡不着?”
她的嘴唇貼着他的後頸,說話間所帶出的吐息讓他感到一陣輕微的癢意,沈淙抿唇不語,過了一會兒又聽見她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含糊道:“睡吧,懶得送你回去了……”
她的睡意就像落在地上的琉璃珠子,觸底後又小幅度地彈了回來,安靜了一會兒又道:“明日再送你回去,成不成……好靜川,乖點,陪陪我。”
言罷,她又在他的脖頸處輕吻了兩下,這才漸漸沒了動靜,而被她抱在懷中始終緘默不語的沈淙此刻已然紅了耳根,神情既羞恥又惱怒。
……她這是把他當孩子還是當她後宮那些侍君?張口便來,也不知對多少人說過。
他心中酸意更甚,可身後的人已經睡着了,他無處反駁更無處宣洩,隻能維持着被環抱的姿勢在昏暗的夜燈中平複着思緒,纖薄的身軀被她合攏的四肢緊密地團在懷裡,所能感受到的隻有一種趨于厚重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