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院中關上房門,沈淙才解開披風跪地行禮,道:“陛下漏夜前來,是有什麼要事嗎?”
謝定夷道:“沒事不能來嗎?”
“陛下來去随心,臣無法幹涉,”沈淙道:“隻是近日開放宵禁,城防嚴格,陛下若想要隐瞞身份,還是得小心點。”
謝定夷不在意地笑笑,道:“今日确實有點急事才來找你。”
沈淙道:“陛下請說。”
謝定夷道:“我記得沈氏手中有兩條商路,一條東向阙敕,途徑東宛,一條北向昭矩,途徑燕濟,沒錯吧?”
沈淙沒想到她會問及自己家的生意,問道:“陛下想用?”
謝定夷搖頭,道:“我不用,我隻是想問你借幾個人。”
“如今東境各國歸入中梁版圖沒兩年,叛軍反黨都還沒清理幹淨,有很多地方言語不通,字書不同,前幾年我試着在應試正考中另開一科來擢選學宮官員,但各地情況不一,應試正考甚至還有人交白卷,能選的人太過有限,所以得先從中梁這邊想辦法。”
“走南闖北的人最通各地民俗和語言,也更了解各地民間的情況,我本來是想讓各地官府去尋的,但如今阙敕複國之事鬧得沸沸揚揚,保不準其它地方不會有反心,選進來的人不一定幹淨,若是每一個細細篩查實在太過費神,所以……”
沈氏手中掌握的商路在謝定夷還沒打下東境四國時便存在已久,定然有許多人通曉兩地,而且他們用了多年的人不用擔心其身份,再加之沈氏名門之後,手中的人大多識文斷字,用起來會順手許多,隻是沈氏一不是皇商,二不是官員,她想要通過谕旨直接下令得隔着好幾道彎,倒不如直接同沈淙要人來的方便。
聽完謝定夷的想法,沈淙并沒有多說什麼,很輕易地便答應了下來,道:“既是益國利民之事,臣也責無旁貸,明日就親自理出一份名單送到陛下手上。”
“好,”謝定夷點點頭,站起身來,道:“屆時我會讓甯柏來找你,你将名單交給他就行。”
見謝定夷身形微轉,似要往門外邁步,沈淙又另道:“還有一事——陛下剛剛在門口報的名号是否确有其人?若是沒有,臣許是得命人去處理一番,以免埋入什麼隐患。”
謝定夷道:“不必,此人确實有,此地也确實在,就算被查左右也有保人,無需擔心。”
沈淙神色微凝,低頭道:“是臣多慮了”
問到這,似乎也沒了再說下去的理由,謝定夷正要同他作别,卻聽他開口道:“那陛下所欠十錢銀子,是讓這位謝小姐還,還是您替她還了?”
“他是男子,”謝定夷順口糾正了他話裡的錯漏,好笑地看着他,道:“你缺十錢銀子?”
“不缺不代表不用還,沈家不是什麼醫藥世家,需得奉行懸壺濟世,”沈淙道:“陛下自然是不用,但臣和這位謝……郎君素不相識,自然要算清楚賬。”
這話一點道理都沒有,翻牆的是她謝定夷,隻不過報了紉秋的名号,哪就要被報名号的人平白無故欠了一筆債,想到這,她也覺得有些好笑,牽起唇角,重新轉過身來在他面前站定,俯身仔細看着他的眼睛。
對視了一會兒,沈淙率先敗下陣來,垂眼看向地面,道:“陛下若是心疼,替他還了也是使得的。”
“我倒是不心疼十錢銀子,隻是——”她擡起了沈淙的下巴,強迫他看着他自己,臉上還是笑盈盈的,問:“這語氣倒是讓我覺得你在拈酸吃醋。”
吃醋?這個謝紉秋不曾出現在後宮中,定然不是什麼有名有位的後宮侍君,可謝定夷卻說什麼吃醋之言,那必然是他可以吃醋的人物。
答案顯而易見了,是個和他一樣的、沒有身份卻可以侍寝的人物。
僅僅一瞬間,沈淙就清晰地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明顯的窒悶,像是被人用兩隻手用力揉搓,硬生生地要擠出血來,他握緊指尖極力掩藏着失望的情緒,對上謝定夷的視線,盡量平靜道:“陛下說笑了,臣怎麼有資格吃醋。”
說完,他又快速補充了一句:“天色很晚了,陛下明日還有公務,不如早些回宮歇息。”
可謝定夷沒有動,反而用一種明顯帶着随意和惡劣的語氣說:“朕突然不想回去了。”
話音落下,周圍一下子變得格外安靜,能聽見的隻有窗外零星的蟲鳴,所有的憤怒和失望在這短短的一句話中變成了無力和委屈,心髒猶如困獸,在胸腔裡頭左突右撞,撞得他心神不甯,指尖發麻,隻能沉默地、沉默地看着她。
為什麼總是要這樣呢。
但凡她認真的說一句——就一句。
他幾乎壓不住心尖密密麻麻的刺痛,疲憊地望向她眼底,啟唇道:“臣今夜身體不适,恐怕無法侍奉陛下。”
這顯然是謊話,有沒有不适一打眼便看出來了,他說這句話的意義就是希望謝定夷能戳穿他,強迫也好,問罪也罷,隻要是給他一個人的,隻要别像對待别人一樣對待他。
可惜她沒有。
聽到這句代表着拒絕意味的話語,她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直起身來,道:“罷——”
第二個字還沒說完,唇角就被人輕輕印了一下,輕得不能再輕的吻,像是柳梢拂過水面一樣輕盈,再想回味已經來不及了,五感之中唯一能嗅到的就是對方身上的那一縷冷香。
沈淙倒不是沒有主動親過自己,但大多都是在她的威逼利誘下,如今她想撤身,對方這麼快追上來倒是第一次,她心尖一顫,沉默地看着眼前唇角緊抿的青年。
他起床起得匆忙,衣服也沒打理的多細緻,在外面披了個披風就來了,說不上不得體,隻是對他這般最看重禮儀規矩的人來說,已然是不可多見的罕事。
“什麼意思?”謝定夷笑着看他,拿他剛剛說得話堵他,問:“不是說身體不适?”
沈淙不說話了,剛剛那一吻是他沖動之下的産物,再要讓他服軟乞憐不如現在就給他一條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