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仗,不知是虛張聲勢還是真有兩把刷子。”她朱唇輕啟。
廊柱陰影中,楊恕雲焦躁地踱步,“蕭榮的手下好像來頭不小哇,身手和組織都不像尋常暗衛。”
蕭榮放下千裡鏡,伸手輕撫楊恕雲的臉,“你擔心了?”
“我……我隻是怕她背後有人……”
“怕什麼,不管她背後有什麼人,黎國國法隻認罪不認人。我們的貴客明日一早便到,不管蕭榮吐出什麼象牙,我都能讓她咬碎了吞進肚子裡去!”
她的手從楊恕雲臉側滑落,指尖抵上腰間的劍鞘,筆直抽出寒刃,月光映着二人的臉。楊恕雲瞥見自己臉上浮現出不同于白日在人前那般狠厲,與身旁運籌帷幄的戚夜闌相比倒顯得有些怯懦,便不自覺地向她靠了靠。
戌時末,潘玉麟将算盤重重一推,珠串噼啪撞在檀木框上。
“每日百車貨物,新簿竟比舊簿少裝四十萬餘升!楊恕雲這老賊,當真以為我們算不出這窟窿?”
蕭榮指尖仍停在紙頁上,墨迹被燭火映得忽明忽暗:“你瞧這裝珠寶的盒子,新簿均比舊簿多記了兩百餘盒。“她将兩本簿冊并置案頭,“可一盒珠寶按六升,兩百盒不過一千二百升。而陶器少裝八箱,每箱三百升,這缺口……”
“八百萬升!”潘玉麟倒抽一口冷氣,“他們用珠寶充數,遮掩陶器短少的空缺!可為何要省去這般龐大的數目?難道是驿卒偷懶?”
蕭榮忽将兩冊扉頁疊在燈下:“你再細看這字距。”她指尖戳向新簿冊松散的列距,“舊簿每頁錄五車貨物,新簿不過三車,标注更多,字距也不一……”
她兩指掐住冊脊一撚,新舊兩冊厚度竟分毫不差,“這般處心積慮,不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潘玉麟突然直起身,手指重重戳在賬簿缺口處:“蕭大人是說,省去的這些空間,實際上是在偷運銅器?”
“不錯。”蕭榮颔首,筆尖在“四十萬升”上輕輕一點。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能藏到哪裡?”
蕭榮擡眼,“二十四城都是我們的眼線,這十多日沒有打探到任何風聲,要麼是這銅器不在二十四城,要麼……除了楊戚二人,無人再知道這銅器的下落。”
“那便隻能直接提審了!”
“這二人是遲早要審的,但我心中始終有疑。”
“哦?”
“這楊戚二人大費周章将銅器運入官道,我在想,他們為何不從土路直接運來。”
“土路不是有匪寇麼?這麼大的數目恐怕花了不少銀兩,走官道雖然麻煩,畢竟保險。”
蕭榮搖搖頭,“那是對于北上的商戶來說,這銅貨八成是自西北方向運來的,黎國流匪多集中在嶺北至千裡赤地,自端州到二十四城以北要少得多,從這裡過來,未必就比走官道危險……”她思路陡然一轉。“除非……”
二人目光猝然相撞,幾乎異口同聲道:“他們想把銅器藏在二十四城!”
潘玉麟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鎮北軍和攻北軍所使用的兵器,朝廷那裡均有記錄,但眼下他們竟敢私藏禁物,不免讓人懷疑這楊家有造反之意。
聯想到糧草北上,蕭榮緩聲道:“讨要糧草,窩藏兵器,這楊家之心昭然若揭啊!”
“所以表面上是這楊恕雲和戚夜闌在算計,背後可能有整個楊家幫襯,他們今日對你的所作所為,搞不好是一早就設計好的局,你可千萬小心啊!”潘玉麟攥住蕭榮的衣袖,憂心忡忡。
蕭榮心底是有些暗自生怯的,但她怕的并不是楊戚二人如何算計她,哪怕是要置她于死地,她都堅信自己有回天之力。她怕的是自己不能撕開楊恕雲的僞裝,讓楊家暴露咽喉,白白讓數百名紫夜暗衛陪着自己在此地潛伏半月,也辜負了太上皇的信任。
所以,接下來的每一步她都要斟酌審慎。
“你莫要太挂心,隻要做好你分内的事便好。”她輕輕推開窗子,周遭已靜得針落可聞,“你去休息吧,我還要等暗衛回信。”
“不,我留下來守着你。”潘玉麟提起佩刀在地上重重一錘。
這姑娘剛過及笄之年,家世很好,爹在朝中是二品武官,可她身上卻沒半點驕矜勁兒。蕭榮見她果敢有魄力,就想到了幾年前的自己,一時有些心疼,本欲推脫,卻瞧她嬌憨的臉上頗有些倔強,留下了陪着自己倒也不錯,擡頭看看還能解乏,便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