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表妹。”沈舟辭老遠發現她就迎上來。
他是虞蘭芝三舅舅的嫡長子。三舅舅憨厚木讷,身子骨弱,外祖母一家原本對他已不抱啥指望,誰也沒料到他中年得子,得的還是沈家這一代最會讀書的沈舟辭。
沈舟辭的性格截然相反,世故圓滑,精通庶務,把三房打理的蒸蒸日上,比其他表哥年輕有為,這也是虞二夫人看好他的緣故。
當然更多是因三舅舅一家的身份和性格擺在那裡,絕不會怠慢了虞蘭芝。
按虞二夫人的意思今年就可以下聘,誰知被陸家中途搶了先機。
發生這種事換誰都免不了尴尬,沈舟辭卻泰然自若。
這兩年他漸漸褪去爆發戶的俗氣,變得越來越像個洛京真正的貴公子。
低調的奢華。
從大紅大綠的金繡織品換成暗紋素綢,不是天青色,就是雲霧藍,整個人都清新起來,益發像傳說中的斯文敗類了。
虞蘭芝沒好氣道:“找我何事?”
沈舟辭說:“托六姑父的福,家裡接下一樁朝廷生意,就在圓丘,正好你也在,我想過來見一見你。”
伸手不打笑臉人,沈舟辭一本正經的說話,虞蘭芝也不好太過盛氣淩人,傳到舅母耳中不知又得如何編排她千金架子了。
“那代我向舅舅舅母問個好,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一步。”虞蘭芝長話短說。
沈舟辭忙拎出家裡為她準備的點心,還不少,虞蘭芝根本拿不開。
“我送你,就送到門口。”他道。
虞蘭芝懶得同他你來我往,幹脆由他去,自己冷着臉走在前面。
走了一段路,沈舟辭笑道:“芝表妹,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我每天都一樣,如果你覺得變了,那就是你的問題。”
“從去年你便不愛搭理我,是不是我哪裡說錯話惹妹妹生氣?”沈舟辭滿眼無辜,怎麼看都像個老實巴交的人。
他說:“如果是我讓你不開心,你隻管罵我打我,但是不要忽然冷下去,沒有任何征兆的。隻要想起從前我們有多好,我心裡就有多難過。”
“怎麼說話的,誰跟你好過!”虞蘭芝大驚失色。
沈舟辭連忙道歉,“我的我的,沒表達清楚,不是那種意思,我和芝表妹清清白白。”
虞蘭芝忽然連裝都不想裝了,環臂扭過身子,特意跳上一旁的石階,借勢居高臨下瞪着他,“沈舟辭,我警告你,管好自己的嘴。你打什麼主意,我一清二楚,之所以沒告訴阿娘是覺得親戚之間沒必要弄得太難看。”
“如果你真把我當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糊弄,那你可想左了。我立刻告訴阿娘你做了啥,看看我阿娘信我還是信你!”
“我對你,從頭到腳,完全沒興趣,也從未看上過你,倒是看清了你的為人!”
站在石階上勉強比他高了一寸的洛京新貴家的千金,驕傲的,無情的,睥睨的笑容,輕而易舉粉碎一個拼盡全力往上爬的男人的自尊。
沈舟辭笑着看她。
“我打什麼主意啊?”他問她。
“以為把我哄到手,就能拿我阿爹當牛馬使喚。”虞蘭芝嗤之以鼻。
“去年,庫房裡,你看到了對不對?”沈舟辭問。
虞蘭芝長長的“嗯”一聲。
聽覺異于常人的她,原以為沈舟辭突然發瘋毆打婢女,才摸過去一探究竟。
那是她聞所未聞的一種毆打,婢女又哭又笑攀着沈舟辭索吻,他一面推開婢女的嘴一面發瘋,做奇怪的動作,隔着一堆雜物,虞蘭芝看不清,但總覺得不是好事。
明明是在挨打,婢女卻那麼高興,不停哀求沈舟辭再多給些。
不疼嗎?虞蘭芝一個頭兩個大。
直到沈舟辭開始說她的壞話,甚至命婢女模仿她說話的語氣嬌呼“哥哥,疼疼我”,虞蘭芝幾欲吐血。
沈舟辭把禮物放在台階上,看了虞蘭芝一眼,轉身離去。
虞蘭芝撇撇嘴,跳下石階,也轉身走人。
那日要不是她太過震驚,三觀碎裂,一準跳出來把沈舟辭打個半死,如同暴揍說她壞話的陸宜洲和宣北侯世子那樣。
當然,她沒敢跳出來更多是因那兩人衣衫不整,怪尴尬的。
沈舟辭沉着臉回到住處。
婢女服侍他更衣,酸溜溜道:“公子,她都是陸家的人了,您何必還要忍氣吞聲,跟她浪費什麼時間啊。”
自古以來高娶或高嫁能有幾個過得舒心?
就拿四姑奶奶來說,陸尚書的原配,真正的高嫁,當年要不是年輕稚嫩的陸尚書愛美人不愛仕途,沈家做夢也沒想到能攀上這門親。
然而嫁過去的四姑奶奶就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死的時候陸尚書還不是尚書。
同個道理,要是娶了虞家千金,那公子一家往後還有誰敢大聲喘氣?
婢女可不想在一家獨大的主母手裡讨生活。
沈舟辭沒吭聲。
一眨不眨盯着婢女,水汪汪的杏眸。
又看向她的唇,天生的微微嘟起,一段自然的嬌嗔。
不同的是底層出身的婢女滿眼精明市儈,虞蘭芝卻是純潔的,幹淨的,權勢金錢嬌養出的不食人間煙火。
婢女繼續讨好賣乖奉承他。
什麼都敢說,諸如陸宜洲也沒啥了不起的,不過是命好,倘或沒生于那樣的門第,定然比不上他半分。
很假,但他聽了高興。
婢女也知他會高興,說得更來勁。
這位年輕又驕傲的公子方才受了挫,需要在她這裡找補。
唯有她清楚如何彌補。
婢女說笑間挑開編了如意結的縧帶,跪在他腳下。
沈舟辭坐在太師椅,眉目微動,垂眸凝視婢女逐漸紅透的臉龐,任由思緒在短暫的虛幻中沉浮。
從這個角度看去,就像虞蘭芝屈從在他腳下,嬌滴滴乞憐。
宣洩完,他起身面無表情收拾,推開窗,命婢女退下,兀自處理來往的書信和公文。
虞蘭芝這邊倒是輕松不少,自從不留情面戳破沈舟辭的假面,他果然不敢湊過來唱大戲。
次日是十一,演練早已結束,大家都開始收拾行囊,為回城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