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密道的青苔漫過第九塊方磚時,上官佩的袖箭正卡在機關鎖眼。獨孤珩的殘臂繃帶垂在暗門浮雕的玄鳥喙間,那銜着的玉球突然轉動——竟是七歲那年她打碎的先帝琉璃盞殘片所制。
"咔嗒。"
青銅門扉應聲而開,積塵簌簌驚起。上官佩的宮燈照見滿室懸挂的布偶,每個心口都釘着褪色劍穗,穗尾金線系着泛黃紙條。
"壬戌年三月初七,佩佩獵虎墜崖。"她扯下木偶旁的字條,指尖撫過微型箭囊——正是十二歲生辰那日遺失的舊物。箭镞刻着蠅頭小楷:"孤在崖底守了七夜"。
暗室深處的冰鑒突然迸裂,三百隻竹蜻蜓振翅而出。上官佩劈開冰層,見每片薄冰都封着生辰帖——從垂髫到及笄,她的八字與暴君批閱奏折的朱砂印泥交疊成卦象。
"坎卦六三,來之坎坎。"獨孤珩的殘臂忽從身後環住她,焦骨捏着半枚蔔甲,"當年欽天監說你我命格相克,朕便拆了七座觀星台。"他扯落梁上懸挂的布偶陣,絲線纏繞處顯出洛河輿圖,"這些玩物,是朕向司命星君買的籌碼。"
上官佩的劍穗絞碎竹蜻蜓,翅骨裡掉出巫族密卷。永和二十三年的祭文上,她父親上官敬的親筆朱批赫然在目:"以女為祭,改獨孤命盤"。而暴君在旁批注:"以命換命,幸甚至哉"。
五更梆子撞碎冰鑒,暗室地磚忽現卦陣。上官佩踏着生辰八字方位,在震位挖出鎏金妝奁——内藏她抓周時緊握的斷劍,劍柄纏着褪色布條,浸透經年血漬。
"這劍上的毒……"她嗅到孔雀膽的苦味,"是當年東宮暗殺案的兇器?"
"是解藥。"
暴君殘臂忽折劍身,斷刃中空處滾出褐丸,"慶元二十三年你中蠱毒,朕用此刃割腕取血,混着孔雀膽煉成解毒丹。"他忽然咳嗽着撕開衣襟,心口疤痕如蛛網蔓延,"每顆解藥,都是朕的一魄。"
晨光刺破暗室時,上官佩在妝奁夾層找到巫族命盤。三百個竹制小人在盤中列陣,每個背後都刻着她的八字。暴君殘臂輕撥命盤,竹人突然化作鹽粒,凝成洛河堤壩的微縮模型。
"這些玩物,是朕與天争命的棋局。"他碾碎鹽粒中裹着的蠱卵,"佩佩可知,你每世重生,朕都要重擺一遍這命盤。"
上官佩執命盤立于卦陣中央,暴君殘臂垂落斷劍。晨光中三百竹蜻蜓馱着褪色劍穗飛出密室,沒入洛河新堤的晨曦。
鎏金妝奁的銅鎖"咔嗒"彈開,褪色劍穗突然纏住上官佩的手腕。她望着滿室随卦陣轉動的竹蜻蜓,忽然抓起斷劍割破掌心,将血珠灑向命盤中央的洛河微縮堤壩。
"獨孤珩,你當我是三歲稚兒?"
她劈手扯落他殘臂的繃帶,焦皮下新生的皮肉赫然刻着三百個"佩"字——每個字迹都對應一件玩物的生辰。
十二歲那架竹蜻蜓的翅骨上,細如蚊蠅的刻痕寫着:"朕願作佩佩掌中竹骨,換她一世扶搖"。
暴君忽然低笑,殘臂抓起褪色的布老虎:"慶元二十三年你高熱不退,這虎肚裡塞着天山雪蓮。"他指尖挑開虎尾線頭,幹枯的花瓣混着褐血簌簌而落,"那夜朕剜骨取髓入藥,倒比剜心痛快些。"
上官佩的耳墜撞碎在冰鑒上,玉屑凝成她七歲生辰的畫面——少年帝王蜷縮在冷宮牆角,正将凍裂的手指伸進藥爐,熔斷鐐铐為她煨一碗桂花糖。
"為何不早說?"
她攥着竹蜻蜓的手背青筋暴起。
"說了,便不配護你。"
獨孤珩殘臂忽展,滿室玩物應聲墜地。褪色劍穗在血泊中遊走,金線勾出洛河堤壩的裂縫,"三日後洪峰過境,這些孩童把戲……"他忽然咬斷半截竹骨塞進她掌心,"該換真正的棋局了。"
子夜驚雷劈開暗室,上官佩在震位卦象中發現青銅匣。匣内躺着把纏滿褪色劍穗的桃木劍——七歲獵虎那日折斷的舊物,劍柄處新刻的往生咒泛着血光。
"這把劍飲過朕的心頭血,可斬天命。"暴君殘臂忽折,焦骨在桃木劍身擦出火星,"佩佩若要恨,便用它刺穿這局。"
上官佩突然揮劍斬碎命盤,三百竹人在烈焰中化作灰雁。她扯過暴君殘臂,将當年斷劍的布條纏上他滲血的手腕:"獨孤珩,你欠我的債——"指尖拂過他心口疤痕,"得用餘生來還利息。"
晨光穿透竹蜻蜓的殘翅時,洛河方向傳來堤壩崩塌的轟鳴。上官佩将桃木劍系在腰間,褪色劍穗纏住暴君殘臂:"治完水患,你我再算這二十一年的糊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