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驟雨拍打着新築的堤壩,上官佩攥着玉玺的手指節發白。對岸巫族殘旗在風中撕裂,露出旗杆上暗藏的銅匣——那裡頭裝着獨孤珩親筆的《罪己诏》,字字浸着冰髓的苦味。
"大人,卯時三刻要開閘洩洪了!"河工捧着火把跑來,火光映出她腕間褪色劍穗的裂痕。
上官佩突然将玉玺擲向青磚堤面,金印在"獨孤珩"的刻痕上砸出火星。石闆裂縫中飄出張泛黃的薛濤箋,永和二十三年的墨迹未褪:"佩佩落水那日,是孤故意鑿穿畫舫"。
她渾身一震,想起七歲那場意外後,獨孤珩渾身濕透地跪在相府門前,額角還挂着冰碴劃出的血痕。原來那不是請罪——是賭命換來的初遇。
"上官大人!"暗衛疾馳而至,懷中掏出血迹斑斑的布包。展開的《治水志》内頁裡,夾着半塊饴糖和三百封未寄出的家書——每封都寫給"佩佩",末尾卻隻敢落款"罪人珩"。
暴雨中忽然傳來木槳擊水聲。上官佩擡眼望去,蓑衣老者駕着破舊渡船靠岸,船頭懸着的褪色劍穗與她的纏作一處。
"姑娘可要渡河?"老者嘶啞的嗓音混着洛河号子,"二十一年前有個少年郎,在這岸邊剜骨取血換過一包饴糖。"
上官佩踏上船闆的刹那,老者掀開艙闆。艙底整整齊齊碼着三百個冰鑒,每個都封着根森森白骨——肋骨上皆刻蠅頭小楷:"慶元二十三年臘月初七,佩佩咳血,取第三肋入藥"。
對岸突然傳來閘門開啟的轟鳴。老者從懷中掏出火折子:"他留了句話——'若見佩佩執玺來此,便焚盡這船骸骨,洛河水患可平'。"
火舌舔舐冰鑒時,上官佩忽然嗅到熟悉的崖柏香。白骨在烈焰中劈啪作響,竟析出晶瑩鹽粒——正是當年失蹤的赈災官鹽。
"他哪是什麼暴君……"老者将船槳遞給她,"不過是個拿命替你填債的癡人。"
最後一根肋骨焚盡時,暴雨驟歇。上官佩望着順流而下的鹽灰,忽然從腰間荷包摸出塊硬物——七歲那日他塞來的饴糖,早化在血雨腥風裡,裹糖的油紙上卻新添了行小字:
"佩佩,糖是鹹的,因摻了孤的淚。"
上官佩獨立船頭執掌玉玺,洛河倒映着二十一盞順流而下的河燈。對岸新堤處,三百河工正用鹽灰混着血泥填補最後一道裂縫,褪色劍穗在暮色中化作飛鳥,掠過她鬓間早生的華發。
……
洛河新堤的桐油未幹,上官佩的官靴已踏上禦階。朝堂上竊語如潮,她捧着染血的《鹽稅總賬》立于丹墀之下,腰間褪色劍穗纏着半塊饴糖紙——那夜擺渡老翁塞給她的,正是前朝太醫院首的腰牌拓印。
"啟禀陛下,北疆八百裡加急!"傳令官呈上裂了漆的軍報盒。獨孤珩倚在龍椅上的身影微晃,蒼白指尖挑開火漆的動作,與當年在冷宮拆藥包的模樣重疊。
上官佩的袖箭突然出鞘,釘住盒底暗藏的毒針。針尖淬着的崖柏香,與司禮監暗樁所用如出一轍:"番邦聯軍先鋒已至雁門關,軍糧中混着赤豆。"她抽出袖中密信,"押糧官是永和二十三年的鹽枭餘孽。"
暴君低咳着将虎符擲下玉階,金器碰撞聲驚起梁間燕雀:"上官卿,替朕……"話未竟,喉間溢出的黑血已染透襟前玄鳥繡紋。
太醫院首的銀針在燭火下泛青,上官佩捏碎藥囊的手背青筋暴起:"陛下這脈象,分明是剜骨舊傷未愈,怎會突然毒發?"
老禦醫跪地叩首,袖中滑落的青銅鈴撞出清響:"三日前為陛下行針時,老臣在風池穴發現……"他忽然掀開帝王後領,新愈的皮肉下凸起細小硬塊——正是上官佩及笄禮上遺失的珍珠耳铛。
"這是當年剜骨時埋入的引子。"擺渡老翁拄着船槳闖進殿來,蓑衣滴落的水漬在青磚上彙成洛河支流圖,"獨孤小子用珍珠裹着冰髓封毒,如今冰化毒發。"
上官佩的指甲掐進掌心,忽然扯斷腰間劍穗。金線纏着珍珠刺入暴君後頸,混着淚的诘問砸向昏迷的人:"獨孤珩,你究竟還藏了多少苦衷?"
五更梆子撞破死寂,邊關烽火映紅半壁蒼穹。上官佩攥着虎符踏出宮門,卻見本該昏迷的暴君單衣立于軍陣前,殘臂執劍在沙盤勾畫:"聯軍紮營處有片鹽堿地,今夜西風甚烈。"
她忽而憶起十二歲獵虎歸來,少年也是這樣披着染血的薄衫,在沙地教她排兵布陣。彼時他指尖劃出的溝壑,如今成了焚盡敵營的火龍道。
"陛下要火攻?"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