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渭雖身處高位，卻一生孤苦，沒有幾個兄弟，成家後不久，皇後早逝，隻留下了這麼一個兒子，後面的年月裡雖然也寵幸過一些妃嫔，但誕下的孩子們悉數夭折，到底也就隻養大了謝長歌一個。

對于這個孩子，他疼寵遠比教育要多，索性養得并不差，沒有慣成不知民間疾苦的纨绔子弟。謝謂清楚，謝長歌雖然沒有能成為中興之君的禀賦，但當個守成之主卻也是綽綽有餘。

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孩子，竟有着自己并不熟悉的那種癡。

不過是個人而已，謝渭這一生見過太多的人，也愛過也恨過，看透了生活，知道人世間的真實，本沒有什麼非誰不可。

甚至可以說，楚玥的離去，對謝長歌而言或許是不幸，但對大離卻是一件幸事——不用擔心年富力強的太子妃，會利用皇長孫霍亂朝堂。

但兒子的模樣還是令他心疼。如果可以，他甯願謝長歌能無憂無慮一輩子。

“你娘死的那天，我難受得快要死了。我們兩個是少年夫妻，相互扶持着，她看着我從一個普通的王爺，一路走到皇位，經曆了奪嫡的險境，卻沒能過上幾天舒坦的日子。”謝渭一開口，恍然發現，有些事刻意不提也就罷了，一旦想起來，曾經那些被深埋心底的痛，再次浮了出來。

“可是我後來，看着後宮裡，你那些庶母們争風吃醋，相互設計陷害的醜惡樣子，又覺得，你娘死得正是時候，也好過與那一幫我因為各種不得已收入宮中的女人們彼此算計。你娘生性孤高……你外祖是前朝太傅，養出來的女兒，自然是芝蘭玉樹，她那樣的人，逼着她做那些腌臜事，倒不如讓她去死。”

謝長歌聽明白了父親的意思。父親想讓自己明白，有些事，譬如子钰的死，雖然痛苦的是活着的人，但對當事人自己而言，其實是最好的安排。

或許對子钰而言，困在深宮當中，做癡男怨女當中的一個，真的不如立刻死去。

但即便如此，謝長歌還是希望楚玥能活着，長命百歲，即便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好好活着，也是好的。

因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一生的抱負功業全成了空，這輩子也沒了再見一面的機會。

“但是子钰的死，到底還是跟我有關。”謝長歌沉默良久，态度依舊沒有任何轉變，“沒有了他，我真的活不下去……”

謝渭沒辦法說服謝長歌坦然接受楚玥的死，隻能退而求其次，“有時候，背負着傷痛活下來，比輕輕松松去死要容易得多，如果你真的愛他，就好好照顧臨淵長大，等臨淵長到足夠接過本該屬于你的重擔，長成一個合格的儲君，到了那時，如果你還想去死，我就不攔你。”

“你是我謝渭的兒子，無論何時，你都要記得，自己身上的擔子，遠比你以為的要重，在把擔子交給值得托付的人之前，就算是咬着牙，也不能輕易去死。”

謝長歌終于被說動，不再繼續堅持輕生的念頭。

可他知道，未來沒有楚玥的數十年，自己将背負着一切，痛苦、孤獨地活在世上。

“等我……”謝長歌低聲說，“子钰，等我，等臨淵長大，我就去找你，求求你，黃泉路上走慢些，容我追上你。”

一聲尖利的鳥鳴劃過長安蔚藍的天空，謝長歌擡首去看，一頭雄鷹從長安上空略過，飛向了遙遠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