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服中年男人率先出聲,“回大人的話,草民是縣城中‘瑞錦莊’的掌櫃潘學敬,現狀告我身旁這位燕秀才監守自盜,昧下我莊内多匹珍貴布料。”
“可有狀紙?”
“狀紙已于前日上呈南師爺處。”
南楚杉道:“複寫件與聘用契約已擱在大人案上。”
“師爺先行發問,本官稍後便至。”
南楚杉與南楚柳交換位置,走到潘掌櫃身旁,問道:“你告他盜竊,可有證據?”
“人證物證都有,都在縣衙外頭等着。”
蕭予戈還在讀狀紙,随口應道:“先請進來罷。”一對年輕男女縮着身子入内,不等南楚杉發問,已跪倒在地,女子道:“拜見縣太爺大人,拜見南師爺。”
“你是‘瑞錦莊’的賬房蓉香罷?還有你,門房劉斯?”
蓉香和劉斯均點頭,南楚杉繼續道:“每月十五皆是你們三人當值?”
劉斯回答:“原先是我與蓉香還有回老家的老王一道當值,燕秀才兩月前才補替進來。”
“既是你們三人當值,又有何理由指證燕秀才監守自盜,而非你們三人狼狽為奸?”蕭予戈放下狀紙,不苟言笑。
燕秀才拱手,“在下冤枉,潘掌櫃所告之罪實乃子虛烏有。”
潘掌櫃怒目圓睜,“那你如何解釋,我為什麼會在你的書箱裡翻到那些布匹?于你這樣的讀書人而言,難道書箱不是随時上鎖,視若财寶的麼?”
“的确如此,但是在下絕無行這等雞鳴狗盜之事。”
南楚杉道:“你箱上的鎖可有他人動過的痕迹?抑或者,鑰匙曾有丢失?”
“皆無。”
潘掌櫃轉身朝蕭予戈作揖,“大人明鑒,我當初見燕秀才家道中落,食不果腹,這才聘他到我鋪中做學徒。誰想着竟是引狼入室,求青天大人嚴懲這道貌岸然的賊子,還我一個公道。”
“你聘他做學徒,一月給多少工錢?”
潘掌櫃微愣,“一錢銀子,包吃住。待學徒期滿,一月二錢,依舊包吃住,年底還能有分紅。”
“燕秀才,你平日裡一月多少花銷?”
“約七十文。”
蕭予戈點點自己的指頭,“每月可餘五十文。若無意外花銷,着實沒有偷盜的動機。”
“自燕秀才來了之後,店内屢屢丢失貨品,先是滞銷貨,後來竟上升至新進的名貴品種。原本草民并未懷疑到他身上,但有一日睡前,他忽然與草民提起自己得到一本絕版古書,這等貨物聽說可遇不可求,價格自然也是不菲。所以,草民那時才會向掌櫃的報告,沒想到居然真的是他!”劉斯說得有鼻子有眼,就差将當時的場景還原到公堂上。
燕秀才道:“那古書是我抵押家母遺物換來,絕非贓款所購。”
“我才不信,你這讀書人心眼壞得很,指不定又偷摸着在某處藏了什麼東西。”
二人一來一回吵得不可開交,蕭予戈支着臉頰觀察蓉香和潘掌櫃的反應,等燕秀才兩人察覺到不妥時,才出聲問道:“蓉香你的珠钗倒是精緻,本官可否讨要個店址,好買一支哄夫人?”
南楚杉眼神一動,筆下還是不停,等候他接下來的話語,隻聽蓉香嬌笑一聲,“這等次品哪裡配得上縣令夫人?大人若真想選購,可前往城中的‘翠寶軒’,那兒的钗環玉飾才叫精緻美麗。”
“可本官怎麼瞧着,你頭上戴着的就像‘翠寶軒’幾日前熱賣的镂金藤團粉珠钗?楚柳,你且同本官說說,這粉珠钗值幾何?”
南楚柳颔首,心中算盤打得飛快,不多時與燕秀才一同回答,“最少三百兩。”
“燕秀才,你方才提及買書用的錢是抵押母親遺物而來,可有當票?”
“已于不日前遺失。”
潘掌櫃狐疑道:“大人左顧而言他,莫非是想拖延時間?”蕭予戈笑着回問,“監守自盜的滋味好嗎?”
“大人得問燕秀才。”
“不,本官就問你。”說着,他撚起一張當票,“何以署有燕秀才之名的當票上會印有你‘瑞錦莊’的半邊印鑒?”
“就算有印鑒,也無法洗脫他盜竊之罪。”潘掌櫃揚高下巴,言辭鑿鑿。
蕭予戈坐直身子,“上物證。”
衙役得令,前至大門口擡箱,不知是誰腳下踏空,嘭地将箱子摔開,露出兩邊齒輪。
蕭予戈道:“這是梁木匠的手筆吧?且依狀紙上所寫,這箱子是由你提供給燕秀才使用,同樣的當,你以為本官會再上一次麼?”
“但也可能是燕秀才偶然發現了機關。”
“劉斯,你且回答本官,你可曾見過燕秀才開箱取書?”
“見過。”
“可有異常?”
劉斯搖頭,潘掌櫃霎時臉色白上幾分,險些癱坐在地。
蕭予戈道:“這等重力裝置雖稱不上極為靈敏,但一下子少了幾本書的重量,怎會安然無恙?唯一可能的是,在發現遺失的布匹前,燕秀才所用的書箱就已被人掉包。此事不過是你潘掌櫃在賊喊捉賊罷了。”
“另外,你與燕秀才簽下聘用合同後未曾提交聘用申請,已然觸犯本朝雇傭條例,再添上嫁禍和誣告之罪。三罪并行,依本朝律法,當處以半年牢期。你可服罪?”
潘掌櫃霜打茄子般蔫蔫地垂着腦袋,燕秀才拱手恭敬道,“若在下為潘掌櫃求情,大人可否令之減刑?母親自小教導,一飯之恩需銘記,潘掌櫃在這些日子供我吃住,此等恩情着實深重。”
“可免誣告一責,減至四十五日刑期。”蕭予戈一拍驚堂木,“當即行刑,退堂!”
南楚杉停筆擡頭,偶然瞥見蓉香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意,不禁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