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予戈方踏入仵作房,鋪天蓋地的血腥氣讓他幾欲作嘔,但見身邊的恭辛澤和停屍床旁的南楚杉皆面不改色,便強壓不适,憋氣入屋。
齊君染抹着手中水珠從小屋中走出,順手将帕子丢到一邊的殘留半盆水的銅盆中,含笑俯了下身子,“問大人的安,還要勞煩大人跑一趟,我心中着實有愧。”
蕭予戈瞥見小屋内的食盒,“齊仵作可用過晚飯?”
“隻吃了兩口,他們便擡人過來,現在倒是沒什麼胃口。”
蕭予戈道:“還是再吃一些罷。”
齊君染微笑,眼神掃向他身側,“辛澤,潘掌櫃的屍首他們已依照我說的送去隔壁,你且快些去檢查。”
恭辛澤點頭離開。南楚杉餘光瞄見蕭予戈臉色越發蒼白,沖齊君染微笑道:“粥應當還有點溫度,君染姐還是依照大人的意思先去吃飯罷。蓉香的事,我自會與大人報告。”
“有勞小杉兒了。”齊君染對着蕭予戈颔首緻歉,漫不經心地走回小屋。
南楚杉伸手指向門外,“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蕭予戈當即點頭。
離開仵作房,蕭予戈手按大樹貪婪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南楚杉躊躇半刻,走近兩步問道,“大人可是有礙?”
“無妨,就是有點難受。”因着出門時動作太大,左臂的傷口開始隐隐作痛,南楚杉微驚,“傷口裂開了。”
“隻是小事,本官稍後自行處置。”
“不行。”蕭予戈還來不及回應,完好的胳膊已被南楚杉抓住,近乎是被拖進的書房。
南楚柳站在桌前為小肉幹順毛,若有所思道:“同一日相繼死了兩個人,而且還是關系匪淺的兩人。要說巧合,那未免也太巧合了。”
南楚杉垂頭輕力擦藥,回複妹妹的疑惑,“你相信這是殉情嗎?”
“瘋了嗎?蓉香殉情?”南楚柳猶如吞了隻蒼蠅,忍不住呸呸兩聲,“拿一千萬黃金求她去死,她都不見得心動,怎麼可能會與潘掌櫃一道殉情?倘若他們之間真有所謂的真情,她也犯不着設下這麼多招子誘潘掌櫃欠下這麼多賭債。還有,”
她看向正在望門外枝繁葉茂老樹的蕭予戈,“聽‘瑞錦莊’的老管事說,蓉香做到這個月就要離開了。”
蕭予戈猛然回頭,被南楚杉按住繞繃帶,“她要去哪裡?”
“聽說是家裡田地大豐收,加之弟弟中了舉人。”
“既然如此,更沒有赴死的理由。”
南楚柳将小肉幹擱到一邊小幾上,拿過攤開的遺書,“上頭寫到蓉香是因潘掌櫃之事無顔面對家鄉父老,但依着老管事的說法,蓉香時常托人變賣潘掌櫃送她的珠寶寄回家。若心中真的有愧,又怎會做出這等事?”
蕭予戈收回手,了然一笑,“她的死果然有蹊跷。那潘掌櫃呢?”
“這事還是問我罷。”恭辛澤的身影出現在門邊,跨步入内行了一禮,說道:“潘掌櫃中的是‘翠紅丹’之毒。”
翠紅丹分翠丹與紅丹,翠丹内服,紅丹外用,是環海縣家家戶戶常備的跌打損傷藥,但将這雙丹磨碎融入糖水後,即成封喉劇/毒。
“毒/藥塗在他佩戴的佛珠上,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均驗出毒/物反應。”
“自殺?”蕭予戈問。
恭辛澤點頭。
“那蓉香呢?”
“這是君染囑我帶來的報告。”
蕭予戈接過他遞上的紙張,跳行念道:“腹中半空,有南瓜、紅棗殘渣。胫骨前折,脖上無抓痕、指痕,判斷為上吊窒息而亡。”
南楚柳道:“他們下午的點心正是南瓜紅棗餅,但蓉香的飯量一如既往。”
南楚杉咬着食指指節分析,“赴死之人往往希望吃飽了再上路,蓉香卻與往昔無異,但既無指痕又無抓痕,的确無法令人将目光投向他殺。大人如何看?”
“現有的證據統統指向自殺,即便我們在場所有人都傾向于他殺的可能,但眼下隻能暫以自殺結案。”
南楚杉抿唇,好一會兒才道,“那我稍後便去撰寫結案卷宗。楚柳,蓉香的遺物現在何處?”
“還在原屋之中,等待盤點。”
“明日一道去趟‘瑞錦莊’後院罷。”南楚柳應允。
天色漸暗,姐妹倆不便久留,與蕭予戈又說上幾句,手挽手離去。
蕭予戈微笑着目送她們身影遠去,見恭辛澤抱臂站在門邊似笑非笑,便問道:“恭仵作不回去安歇麼?”
“我隻是在想,大人究竟因何到此?”
“正如你們所知的,本官醉酒後對年邁管司大人動了手,犯下不尊老和不忠上官雙罪。”
“那樣好的前程,卻被美酒耽誤,于大人而言,究竟是喜還是憂?”恭辛澤撂下這話,揚袖而去。
蕭予戈低眸沉思,終究不得個确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