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之災與否,蕭予戈不甚在意,隻是領了南楚杉去仵作房問情況。
齊君染正倚在桌邊小憩,二人輕手輕腳進去,蕭予戈直奔阮掌櫃的屍體,掀布露出慘白的已生出點屍斑的臉,腫倒是比原先消下去一點,但瞧着還是與本來面目有差,擡眼時正見南楚杉往仆人的床尾挂布條。
布條上寫着姓名和戶籍,以便前來收屍的義莊人備案,若其确認無誤,這屍身可遷回故裡安葬,還得一筆葬養費,雖然許多人家往往要人不要錢。
桌邊忽有動靜,蕭予戈轉目,齊君染支着腦袋的手往桌上滑去,整個人倒在胳膊上,呼吸平穩,似已睡熟。
“大人想來看什麼?”南楚杉走過去低聲問。
蕭予戈指指阮掌櫃的臉,南楚杉垂頭,發現他臉上浮起些許烏黑,僅看面容的狀态,倒是與那日的潘掌櫃相似。又見蕭予戈朝外頭努下巴,示意換個地方說話,便跟着他離開。二人離開不久,趴在床上的齊君染睜開眼睛,眸裡一片清明。
“大人莫不是想說,這阮潘二位掌櫃中的是同種毒罷?”
“知我者,師爺也。”
南楚杉不理他這恭維話,繼續道:“猜測需有實證為基底,大人若還是憑感覺做事,恐怕不妥。”
“這兩位掌櫃可是相識?”
“他們一道出席過幾次縣内年底舉辦的商戶大會,但席間鮮有交談,這私底下更是沒有接觸。”南楚杉回憶,“不過,說來有些奇怪。雖然這兩人并無來往,但兩家的生意卻是牽連甚廣。潘掌櫃與‘千榮行’的劉掌櫃私交甚笃,可從未其開設專區販售,反觀阮掌櫃,瞧着面上與潘掌櫃客客氣氣的,沒什麼交情,然雙方的布坊、成衣店皆有彼此的商品位。”
皆有商品位?難道那個也有嗎?
南楚杉聽到他的問話,很快點頭确認,“二人的店鋪裡都擱着彼此的特色商品,像……”
後語戛然而止,她有些驚愕地對上蕭予戈的眼,“我竟忘記這點!那些碎布不見得全由阮家布坊售出,也可能與潘家有關。”說着就要往書房去。
蕭予戈擡手阻攔,“在此之前,先陪本官做件事罷。”
南楚杉疑惑,還是随他出去。
王九等人見蕭予戈現身,丢了手中工具過去行禮,蕭予戈颔首,“本官囑你們做的事可是做完了?”
王九點頭,引他們往前。
前頭有個小卻深的土坑,蕭予戈看向吳玺,他得命取出懷裡的布包上交,蕭予戈接過,在坑邊蹲下,掀開布包,隔着手帕逐一将裡頭的小骨整齊擺放進坑裡。有些小骨細碎,已分不清是哪個部位,隻得依着形狀勉強排列。
南楚杉在邊上靜望,待蕭予戈擺好骨頭,卻是有些吃驚。倘若她沒有看錯,蕭予戈竟用這些散骨拼出個嬰孩的輪廓。
不等她詫異多久,蕭予戈起身命令掩埋,王九等人鏟土平坑,吳玺自一邊取了木闆過來,問要在上頭寫什麼字樣。
蕭予戈接過他手中毛筆和木闆,不假思索地寫下幾個字,立在土坑之上。王九問道:“大人,這可行嗎?”
“無名無姓,天地難容。若真有極樂,本官希望他們能早些往生。”
蕭予戈一行人對着土墓拜了三拜,偕同下山。身後‘蕭予戈之子蕭塵歸’字眼迎着日光生輝。
如往昔穿過小巷往縣衙後門去時,隻見巷内停了座轎子,色彩豔麗,卻又顯露着難以言說的古怪。
有一人自半開的門内出來,身上還背着個與之身材相仿之人,隻是面上罩着白布,瞧不見模樣,那人的手垂在兩側,看上去白慘慘的。蕭予戈還想細看,眼前卻倏然一黑,淡淡的桂花甜香融進他的氣息。
“義莊的人在迎屍,生人勿視。”南楚杉的聲音自耳邊傳來,言語間帶着些許敬畏和緊張。
蕭予戈摸索着面壁站好,眼前的手依舊不落,他也不再計較,屏息靜氣等迎屍儀式完成。待一人高喊‘起轎’,且步子漸行漸遠時,蕭予戈這才憶起,所謂的古怪究竟在何處。一般的轎子隻有一個入口,可停在巷子裡的卻有兩個。
“迎屍所用的轎内隻設一塊長闆,用于擡放屍首。若用素日常見的轎子,易在行路時産生颠簸,撞傷屍體,依迎屍人的說法,這叫‘碎殘魂’,下陰曹時若魂魄尚有殘缺,斷然不能入輪回。”
語畢,蕭予戈發覺自己眼前的禁锢消失,有些不适應地睜開眼,見南楚杉擡腳将另邊門踹開,遙遙問道:“大人中午想吃什麼?”
“本官沒什麼胃口,師爺随意便是。”
飯後兩刻,蕭予戈跑小肉幹到後院曬太陽,小肉幹喵喵幾聲,自他懷裡跳下,躍到堪踏入磚地之人腳邊,繞着他轉了兩圈。
來人先是小愣片刻,旋即摸了懷裡的牛皮紙包出來,分了它一塊肉脯,小肉幹叼着香噴噴的烤豬肉幹,一溜煙兒地跳到蕭予戈為它做的小窩上啃食。
“吃過飯麼?”蕭予戈問。
蕭衛收起紙包,朝他抱拳鞠躬,“在路上吃了碗面并幾塊香幹,眼下倒是撐得慌。”
又走過去說道:“大人命我等查訪的事已有結果,這是南大哥托我帶回的報告。”
蕭予戈展開讀了幾行,這眉頭就已皺得緊巴巴,“上面所寫可是屬實?”
蕭衛當即點頭,“我們得知時也頗為驚奇,沒想到這阮掌櫃與死去的郭文凱竟有姻親。”
郭文凱的胞姐嫁入阮府做二夫人,而曾經與郭文凱有過不可言說之情的莺柳也在郭文凱死後入阮府做了二夫人的貼身侍婢,阮掌櫃犯病後時常叫喚莺柳的名字,這三人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糾葛?
蕭予戈想了很久,久到日光将他的臉曬得發紅發燙,也不曾回過神。
蕭衛見狀,擡手輕推了下他的胳膊,說道:“在探查之時,我們還發現了另一件事。”
“請說。”蕭予戈拉着蕭衛躲到樹蔭下,突如其來的涼爽讓蕭衛有些失神,但很快回應,“郭文凱和莺柳曾與一名遊方道士接觸甚久。聽白石橋鎮鎮民所言,這位道長救死扶傷,還能夠從閻王爺手裡搶命,說得極為玄乎。”
道士?總不會是張三爪罷?平日裡瞧着确實挺神棍,可沒到這般誇張的地步。
因問道:“這道長名号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