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松眉目便冷肅起來,一時間百感交集,幾要扶額歎息。
雖然沈禾對巡撫公子是拒絕、對他是示愛,但他幾乎一瞬間就确定她示愛别有它意——
飽讀詩書、落落大方、又外柔内剛、主意很正的人,絕不是情愛入腦之人。
何況他與她幾次見面,幾乎次次都是不愉快的經曆,她怎麼可能對他一見鐘情。
他總算明白心裡那點奇怪來自何處了。
想開了,季松又有點好笑。
别家姑娘金尊玉貴地養着,她倒好,不得不和這些臭男人虛與委蛇……
她作戲時,恐怕滿心的嫌棄,還要強忍着厭惡示愛吧?
想着季松自哂一笑:“真是個有擔當的好姑娘,怕父母為難,自己站出來撐着。”
隻是,這回她故意向他示愛,又是為了什麼?
王祜到底和沈家兄弟有交情,即便收着甯遠侯的好處,也忍不住替沈禾說了幾句話:“你當真要強搶?”
季松目光沉沉,面上又帶了混不吝的痞笑:“她脾氣大又怎麼樣?女人嘛,生米煮成熟飯,再好好哄她就是了。”
季松韬光養晦這事,旁人不知道,王祜卻知道。
但王祜更知道季松性格霸道,看中了的東西,即便死也不撒手。沈禾聰明漂亮,惹人喜歡,季松明顯動了心。
一時間王祜也說不準他這話是真是假,隻能不作聲地喝茶。
季松心頭也不痛快。
身居下位是什麼滋味,季松清楚得很;男人又都是怎樣的好色之徒,他也頗有耳聞。她長成那樣,平日不知道受了多少無妄之災。
此番他顧忌着她的名聲,她示愛之事,他三緘其口,不敢外傳;可旁人呢?是否有人故意毀壞她的名聲,好強娶了她?
肯定有。
例子都不用往别處找,隻看那位巡撫公子就知道了。他整日堵在她家門口,旁人看了怎麼想她?
季松越想越不痛快,一仰頭,喝酒似的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喉結一滾而過,猶如箭矢射出。放下茶杯時,季松已然下了決定——
與其賭她那位所謂的未婚夫有沒有能力保護她,不如直接将她娶到自己家中,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她。
至于她給他下套這事……
罷了,管她有什麼目的呢,夫妻一體,她遇了難處,他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再說了,那位巡撫公子對她癡心不改,她卻舍近求遠地選了他,想來多少對他有幾分情意。
大不了,婚後再罰她就是了。
想起她前幾日的那句“叔叔”,季松又賭氣地笑:“她說她訂婚了,讓我離她遠點。”
“她要是嫁給我,會氣哭吧?”
她哭起來……應該挺可愛的吧?
季松素來是個強幹的人,既然下了決定,就一刻也不耽擱地開始實施,起身便要離開。
但剛剛起身,季松便又坐了下去:“王叔剛才說,沈長好給沈先生寫信,讓他答應江蘇巡撫的求婚。”
“聽這話,她的婚約,似乎并不全由沈先生做主。”
王祜并未正面回答:“沈長好對這位侄女兒很上心,比對自己親閨女還好,什麼東西都是先讓她挑,他親閨女都嫉妒。”
“沈家三代人裡,隻出了沈長好這麼一位高官,在家族中發話,誰也不敢不聽。”
王祜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兩句話,季松已然明了——
無利不起早。沈長好對她那麼上心,想來是見她好看,要把她當做聯姻的籌碼;而他在家族中說一不二,隻怕她的婚事,沈長生都插不上手。
幾乎在一瞬間,季松就制定出一個可行的計劃。
如是想着,季松起身後退幾步,兩手作揖深深拜下:“王叔,我要回京城。”
“遼東軍務繁忙,父親年事又高,精力不濟,日後此處,還請王叔多多照看。”
王祜擡手虛扶了一把:“我在其位,自當謀其事,此事你不必挂懷。”
季松方才直起身子笑道:“王叔恪盡職守,我當然知道,也自然放心。”
一連幾日都天氣晴朗,沈禾坐在院子裡,木木地眯眼曬着太陽,心頭說不出的煩躁——
整整四天了,季松當真沒有來見沈禾,更沒有送來任何東西,就連沈禾在他房間裡滾落一地、四處散匿的珍珠,季松也沒有送過來。
沈禾望着不斷變換移動的白雲簡直要歎氣。她要引得季松來提婚,更要做得不留把柄。見面時她故意示愛,更散落了滿地的珍珠。
倘若季松有心,應該把珍珠找全了還給她,如此也不枉她故意砸了珍珠盒子。
除此之外,沈禾又想起季松簡樸的屋子,與那句自污。
沈禾不怕季松給自己臉上貼金,把嚣張纨绔說成是韬光養晦;她隻怕季松真的是正人君子,知道她訂婚就不敢再來。
她是個短壽的命,大不了忍辱負重地侍奉他幾年,一咬牙就過去了。
她唯恐季松精明強幹,看穿她情意是假,根本不肯上鈎。
倘若如此,她還得按原來的計劃做,把希望寄托在江蘇巡撫的公子身上。
那人對她倒是有情有義,每月都寫書信講生活中的趣事,即便她從未回信也毫不氣餒,最近一封書信說他早就遣散了姬妾,如今滿室蕭然,隻等她垂憐。
沈禾對他本人倒沒有什麼意見,嫁誰不是嫁呢?
舉案齊眉太難,相敬如賓就好。
隻是父母幾番拒絕,讓江蘇巡撫丢了顔面,倘若她嫁過去了……想想就尴尬得無地自容。
沈禾越想越煩躁,忽得眼前一暗,父親已然走了過來。
沈禾扶着椅子把手起身,卻被沈長生摁住了胳膊:“好好坐着。”
“咱們是父女,哪需要那些虛禮?”
說着也拉了椅子坐到沈禾身邊,笑着摸了摸她的頭:“苗苗氣色好了很多,咱們後天就回去。”
後天?這麼快?
季松那裡沒有消息,沈禾不由有些慌張。想了想,沈禾低頭小聲道:“爹,我不想這麼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