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拖上來的時候,身上還穿着入眠堂幽隐的衣服,隻是臉上的鬼面具已經扒了下來。
肖長悅當即猜得到怎麼回事了,此人就是昨夜将銀簪飛進他們房間裡的細作,見到這人前,肖長悅一直以為枯骨爪昨晚就直接要了他的命。
看來那滿手滿刀和濺了半邊臉的鮮血,是枯骨爪斷其一臂留下的。
枯骨爪的視線從未從柳雲绻臉上挪開過,不想放過他任何可能捕捉的破綻。此時柳雲绻看着地上已經痛的麻木的人,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
“枯骨堂主這是何意?”
“别急着問我呀,”枯骨爪往嘴裡送一顆葡萄:“柳公子再仔細端詳端詳,我相信您應當認得出來。不過當然,硬要裝作不認識的話,本堂主也未必拿你有辦法。”
此言一出,實則就全然剝奪了柳雲绻裝傻充愣的餘地,說認不出來,就是心虛不敢承認,說認的出來,那就做實了柳雲绻往入眠堂裡派眼線的罪證。
柳雲绻算頭一次見識到枯骨爪的厲害,低頭一聲冷哼:“枯骨堂主莫要如此說,我從始至終沒說我不認得此人,他也不過是個實相的江湖散修,前段時間被我們的人抓到後願意替我辦事,我瞧他上有老下有小心生憐憫,就為其指條明路,叫他故意被你們所救成為新入堂的幽隐。作為回報,我要他替我辦一件事,端掉五年内進入眠堂的蒼境散修,這樣不至于空了整座入眠堂。隻是沒想到,這蠢貨沒弄清楚,險些誤傷了令妹夫妻,在此,柳某務必向三位道歉。”
說着,真就起身恭恭敬敬行歉禮。
枯骨爪哂笑:“這麼說,我還得謝謝柳公子不成?”繼而話鋒一轉,雙目一冽:“回去告訴岑杞仙那老頭,入眠堂不怕他的,隻是還沒到我們兵戎相向的時候。他若再礙入眠堂的事,我不介意讓他嘗嘗苦頭,叫他好自為之。”
繼而起身,慢慢踱到斷臂人面前,幾下刀起刀落之後,那人隔着皮肉的筋脈寸斷,在痛苦哀嚎中淪為一個廢人,最後叫兩名幽隐将人押入地牢。
“送客。”枯骨爪冷聲下令。
侍奉柳雲绻左右的鬼面幽隐齊齊示意他起身,就要把人往門外請,離席前,肖長悅竟感受到對面緩緩投射來一道目光,不算尖銳,擔當他對上那一瞬,似乎能透過表皮将其窺穿,十分可怕,他隻要稍稍招架不住,就會立即破防。
為掩蓋内心慌張,即将繃不住刹那,肖長悅極其順滑地将神情轉變成少女特有的傲嬌,尤其符合他當下北坤嬌生慣養刁蠻嬌氣大小姐的角色:
“看什麼看,一口菜沒吃就要被趕走,真是丢人。别以為輕飄飄道句歉本小姐就會原諒你,下次要再讓本小姐看到你,絕不會像表哥一樣對你這般客氣,趕緊滾蛋!”
身旁陸辰淼沒想到肖長悅會是這種反應,露出略微驚色,接着又陪着肖長悅演戲,假裝安撫哄人。立于主堂兩側的幽隐誤認為柳雲绻死皮賴臉不願走,還用如此眼神看着堂主的“表妹”,紛紛架起手中刀柄,抽出一截刀身,随時準備強行趕人離去。
待柳雲绻離去後,枯骨爪譴退堂中所有人,三人單獨坐了下來,柳雲绻吃不吃得到這酒菜是他的事,不能影響了他們三個繼續吃飯。
枯骨爪還在感歎剛才肖長悅那一番喊話,毫不吝啬稱贊:“阿悅,你這扮的,我有時候都快分不清你究竟是不是真的肖長悅了,快如實道來,是不是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哪個少女鬼魂奪舍了。”
沒了别人,肖長悅不再裝,立即恢複男子的坐姿,吃東西也比剛才大口些:“害,當初我若不做玄修,說不定早就被離無音看中跟他在戲院裡扮旦唱戲了。”
肖長悅自我打趣說。
陸辰淼這次奇迹般的沒給枯骨爪擺臭臉色,尋思說:“枯骨爪,若聖山真因此要動幹戈剿滅入眠堂,該當如何。”
“如今的蒼境,根本沒有受到蒼神穹川神力的庇佑。我們都去過一次天極,數千年來,穹川神軀已經神力耗盡,隻剩蘊寒珠裡的神力源種,需要尋到新的适合的軀體承接。岑杞仙每一道借穹川之名下達的命令都是假的,為的是鞏固他最高掌權者的地位。岑杞仙不過是假仗神明之威,我又何必畏懼。”
話雖如此,但岑杞仙不會想不到僞裝敗露的可能性,興許早就備好底牌。就算沒有,聖山上切切實實有千年前流傳下來的八瓣寒霜蓮,裡面的穹川神力所剩不多,可要解決一個入眠堂綽綽有餘。
枯骨爪知道肖長悅在想什麼:“放心吧,且不說聖山有沒有徹底剿滅入眠堂的力量,但北坤地處蒼境與森羅之間,多年來一直是替蒼境阻擋森羅的一堵牆。北坤附屬蒼境,卻也是塊獨立之地,聖山若對入眠堂動手,就是對北坤的挑釁,皆時,這堵牆就未必穩固了。”
“你就不怕,到時候北坤既得罪了蒼境,森羅也未必領這份情,陷入兩面夾擊的境地?”肖長悅還是有些擔憂。
“放心,聖山如今大肆收歸玄門與散修,雖不知他要作甚,但往後必有大動作,在計劃還沒躇成前,岑杞仙定不想節外生枝,不會去堵這個可能性。”
說得在理,肖長悅心道,換他是岑杞仙,估計也不會在這時候按捺不住,要跟一個關乎蒼境防線的組織過不去。
兩人懸着的心都放下一些。
枯骨爪吃完一道菜:“對了,今晚有場行動,需要二位一臂之力。”
肖長悅和陸辰淼做出洗耳恭聽之态。
枯骨爪展開道:“前幾天柳雲绻不是發現了城中兩處散修藏點麼,有幽隐查探到今夜就會有聖山派來的另一隊人負責押送兩處藏點的散修回蒼臨,柳雲绻定然會在出城的必經之道上安插許多人手。今夜是七夕之夜,城中處處都有供愛侶們遊樂的活動,你們如今是道侶,又扮作夫妻的身份,有充分的理由在城中到處亂晃。我會派一批幽隐扮作散修模樣,趁機跟真正的散修們調包,其間,我希望你們能替他們引開聖山人手的注意。”
這活眼下放眼整個入眠堂,實為他倆來做最妥,肖長悅又很快意識到枯骨爪的目的:“你想調查岑杞仙的陰謀?”
枯骨爪揚唇一笑:“恭喜阿悅,答對了。入眠堂不能隻守着手下的蒼境散修什麼也不做,我早就想知道這個岑杞仙究竟想幹什麼了,隻是界吟山守衛森嚴,再精銳的幽隐都難以混入。而我要是讓幽隐們假扮散修,就能光明正大被押上界吟山。岑杞仙這麼急着耗費精力收複天下散修,那定然對他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既然散修跟他的計劃息息相關,幽隐們混進去後,調查起來就會輕松許多。”
就算枯骨爪這次不打算查,肖長悅也早晚會聯合入眠堂調查岑杞仙的陰謀詭計。
此時外頭走進來一白衣勁裝男子,是耆白,神色難得一見地略顯匆匆,風塵仆仆快步到枯骨爪座前,看樣子像剛從外頭辦完事趕回。
顯然不是枯骨爪傳喚他來的,對他的焦急忙慌臉挂納悶。
耆白一站定腳步,就急促地開口問枯骨爪,可否取堂中最老青木的幾片樹皮。青木是一種生長在北坤,帶有奇異清香的常青樹,年歲越大的青木,香氣越好聞。
入眠堂裡有不少此樹,最老的那顆是上百年前,于北坤耶挪宮栽下,建立入眠堂後,枯骨爪命人好不容易從北坤移植過來。耶挪宮中有部分人不待見枯骨爪,但青木在北坤實在常見,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一棵樹而已,就随他去了。
鴉青用的青木劍,就是枯骨爪在那棵青木上砍下一根枝杈,命人打磨出來的。青木四季長青,不畏火燒霜凍,亦不懼蟲噬,是當之無愧的木中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