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天泉的脈眼在于胤希,便不用幾人大包小裹折騰回天虞,隻需胤希每日早晚為令萱運功。
令萱一病便吃不下旁的,獨獨喜歡胤希熬的青菜粥。青菜泡了面糊煮作一鍋,撒上椒鹽同一小勺醋,吃起來沒什麼青菜味兒。
小靈獸累了這些天,有次竟連飯碗也拿不住,碎片劃傷了手指,淌出近乎透明的血。擔心被過路人瞧出她靈獸的身份,胤希忙将傷口含在嘴裡跑回去處理。
餘下時間,祁厭總聽愛約素彈琴。
音韻最能消磨時間,過去千秋歲月裡,約素常坐在黃泉邊兒那顆石頭上彈琴,遠處一盛湯的老婆婆,往來鬼魂許多,卻因着孟婆湯的緣故,常是聽了便忘了。
祁厭的日子清閑無聊,常闆着闆凳坐在約素身側,兩手撐着下巴默默聽。約素偶爾會哼唱兩句,歌曰:“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嗓音帶着鬼王與生俱來的氣質,低沉且冷清,好似誦了首遠古的佛經,音律卻是十分常見的,婉轉輕揚。并上那半阙詞,仿若廟宇裡肅穆的神佛說了句令人耳軟的情話。
時間久了,祁厭也學會了。
禹舟蘅久未這樣懶散過,晨起時翻上兩頁書,寫幾個字,飯後并上一壺碧螺春,閑閑曬會兒太陽。小院牆角聚了幾隻流浪狗,禹舟蘅得空喂一喂,竟越發圓滾。這半月便這樣過去。
因為令萱的病,祁厭這些天故意同禹舟蘅保持距離,未生出新的情愫,地鬼的病也未發作。
瞧着祁厭無恙,先前約素借她的話本子便也未給出去。
那書原是讓祁厭情濃時,稍作抒解用的,卻被禹舟蘅好生壓在枕頭下面收着。
天兒越來越暖,客棧掌櫃的拿來薄被子更換。
是日禹舟蘅正在同洛檀青說話,卻見祁厭一臉不自在地從禹舟蘅房裡出來,身後跟着幫忙換被子的夥計。
院兒裡人多,祁厭粉着臉盯她一會子,終是未說什麼,自己搬了凳子去牆角背清心咒。
兩三日後的夜裡,祁厭晚飯飲了茶,不大點兒的床滾了個遍也睡不着,于是哀哀戚戚迎着月光坐起來,撇了眼一臉平靜的禹舟蘅。
她恍然想起那日更換被衾時,無意見瞧見禹舟蘅壓在枕下的話本子。字裡行間粉豔盈香,配着細筆勾出的插畫,那書仿若對她下了蠱,初看時滿臉羞報,事後卻時常想起。
她不知禹舟蘅從哪淘來的,也不知她是否認真讀過。
胡思亂想是祁厭最殘忍的天賦,思緒像千萬隻貓爪子在她心上撓過。
她想,也許自個兒前幾日同令萱睡時,禹舟蘅在看話本子。
又想,也許從前在天虞山的某天,禹舟蘅在看。
也許……
她不許自己再想了。
祁厭将滾燙的臉埋在掌心裡,偷眼打量禹舟蘅,幹淨溫柔,自帶一層清冷的貴氣。同她生活了許多年,卻總覺着不了解她。
禹舟蘅教她念書,教她劍術心法,同她說三界故事,卻未與她談過感情。
她小口呼吸,卻見禹舟蘅單薄的嘴唇一動:“還不睡?”
祁厭呼吸一滞,眉眼往指縫裡藏了藏,小聲問:“吵醒師尊了麼?”
“我這便睡。”
祁厭始終無法将禹舟蘅與話本子聯系起來。
初夏天兒甚好,胤希趁陽光将被褥抱出去晾,約素回冥府辦差事,禹舟蘅拿着早茶時剩下的雞腿逗狗,祁厭則搬了闆凳,安靜瞧洛檀青調香。
陰雨天也常有,祁厭總被客棧掌櫃請去廚房看火。老闆娘笑盈盈估摸着小姑娘天生火象,無論多潮的天兒,她都能将火生得十分旺。
雨季過半,湘西瑞州那邊才又有了動靜,縣令差一小吏親自來請地鬼大人,說要她幫着尋一屍首的下落。
才剛引進來說了句話,卻聽令萱自樓上下來,面色比原先紅潤許多,講話卻仍沒什麼力氣,沙啞叫了聲:“長老。”
又同遊魂似的站在一旁,說:“我想同胤希回天虞。”
幾人未來得及開口,卻聽令萱認真解釋道:“胤希這幾日替我吊回些真氣,與其一直在這兒拖着,不如趁我精神尚好,一口氣回天虞去。”
語畢,令萱迅速掃了眼祁厭,又立馬低下頭,小聲道:“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
“既然她的選擇不是我,那麼分開一段時間,或許是好事。”
她明白祁厭這幾日故意和禹舟蘅保持距離想讓她開心,自然也明白祁厭喜歡禹舟蘅,不比自己喜歡祁厭少一丁點。
她不是個死乞白賴的姑娘,隻是需要些時間,要讓她放下這輩子頭一回心動。
同縣令差遣的小厮寒暄幾句,商量不再耽擱,下午便動身。禹舟蘅正收拾包袱,估摸要在瑞州住幾日,便多帶了幾身換洗衣裳。想起之前約素說過,若要動身去瑞州,一定告訴她一聲,于是禹舟蘅點水捏了個小将,飛到冥府通風報信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