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進站時卷起腥熱的風,鐵軌發出痛苦的呻吟。林蔚被洶湧的人潮推上13号車廂的瞬間,左腳布鞋跟卡在了月台縫隙裡。陳開國拽着她的胳膊往上提,布鞋帶崩斷的聲音淹沒在刺耳的汽笛聲中。
車廂連接處堆滿鼓鼓囊囊的編織袋,有個面黃肌瘦的嬰兒在母親懷裡哭嚎,那女人麻木地撩起衣襟,露出布滿妊娠紋的肚皮和青紫色的靜脈。
當火車鑽進第一個山洞時,黑暗像塊濕布蒙住了口鼻。林蔚正在廁所位置,林蔚突然渾身僵直——身後男人的手掌正順着她腰線往股間下滑,帶着煙味的呼吸噴在耳後:
“妹妹去哪啊?”
油膩的聲音像蛇信子舔過耳膜。她想尖叫,喉嚨卻像被滾燙的瀝青堵住。藤箱被擠得卡在腿間,黃銅指南針在混亂中墜地,玻璃罩碎裂的輕響在一片嘈雜中異常清晰。
“檢票!”
一道光束劈開黑暗。林蔚看見深藍制服袖口的金線,男人瞬間縮回的手,以及地上指南針裂痕間固執指向的南方。列車員彎腰拾起銅殼,指腹抹去玻璃渣:
“姑娘,你的?”
手電筒的光照在林蔚的臉上,他看到了兩眼濕潤和無助的表情。他的胸牌在手電筒反光下泛着冷光,0937的編号被一道劃痕割裂。猥瑣男倉皇地想往隔壁車廂溜,列車員的檢票夾精準卡住他腳踝。
“麻煩跟我們去趟乘務室”
聲音溫和卻帶着鐵軌般的硬度。林蔚踉跄着跟上,發現這位名叫鐘軍的乘務員後頸有道蜈蚣狀的疤,随着說話在制服衣領間若隐若現。
經過7号車廂時,她瞥見王二子正跟人賭撲克,香煙在指間燒出長長的灰,随時可能掉落。
乘務室的鐵皮桌面泛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鐘軍遞來溫熱的搪瓷缸,杯沿缺了個小口:
“喝點紅糖水”
林蔚握緊杯子,看見自己發抖的倒影在暗紅色液體中扭曲。窗外忽明忽暗的隧道光影中,鐘軍在筆錄本上寫字的手骨節分明,虎口處有層厚繭——不像常年握檢票夾的手,倒像握過更沉重的東西。
“第一次出遠門?”
他頭也不擡地問,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林蔚點點頭,突然意識到對方看不見,又慌忙“嗯”了一聲。藤箱就擱在腳邊,母親塞的臘肉香味從縫隙裡滲出來,混着乘務室特有的金屬和機油氣味。
當猥瑣男被乘警帶走時,林蔚突然抓住鐘軍袖口:“别告訴我同伴……”話音未落,火車沖出隧道。
陽光傾瀉而入,她看清他左眉斷成兩截,像條戛然而止的鐵軌。鐘軍輕輕抽回袖子,金屬紐扣擦過她掌心:
“第9條,乘務員有義務保護旅客隐私。”
說着從抽屜裡取出針線包,
“鞋帶斷了?”
回到車廂時,王二子正用赢來的錢買幹燒餅。這燒餅考得有點過焦,慶幸的是,比起這油氣沖天的火車,還能聞出點鍋炭味兒,他掰成兩半遞給林蔚:
“剛有個穿制服的找你?”
林蔚低頭啃食,和着鹹澀的淚水咽下。車窗外掠過成片的油菜花田,金黃的波浪中零星立着幾座墳包,墳頭壓着的黃紙在風中獵獵作響。
褲兜裡的指南針沉甸甸的,裂痕将“南”字劈成兩半。林蔚用指尖描摹那道裂痕,忽然想起母親塞的字條——“向南莫回頭”。
鐘軍縫好的鞋帶在腳踝處磨出紅痕,像道溫柔的枷鎖。當火車再次駛入隧道時,她閉上眼睛,緊緊的抱住竹簍黑暗中浮現出母親抹着竈灰的臉,和那張被撕去一半的照片上,油菜花叢中姑娘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