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斜斜地打在茶樓後院的青磚上,細密的水珠在磚縫間彙成蜿蜒的小溪。顧玥初蜷縮在柴房窗棂下,透骨釘在鎖骨處泛着烏青,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利刃刮過肺腑。蝕心散的毒性發作時,他隻能咬住破布防止呻|吟驚動繼母的眼線,粗粝的麻布磨破了嘴角,滲出的血絲混着雨水滑落,在衣襟上暈開暗紅的痕迹。
隔壁胭脂鋪飄來陣陣幽香,牧月如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這批南海珍珠粉成色确實上乘。"她指尖撚着雪白的粉末對着光細看,陽光穿過她指縫,在青石闆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公子說采自嶺南深海?"
"正是。"林绾绾捧着青瓷碗走過來,碗裡的胭脂膏泛着珍珠般的光澤,"他還特意囑咐,要配着龍血草汁用,說是能中和蝕心散的毒性。"她三十出頭的年紀,因常年制胭脂少見日光,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眼角卻已經有了細紋。她壓低聲音道:"聽說這龍血草隻有太師府的藥圃裡才種得活..."
顧玥初喉間突然泛起腥甜。三月前在蘇家别院的暗道裡,他為掩護牧月如一行人撤離,被李莞的家丁用淬了毒的透骨釘打穿了鎖骨,後來又受了顧銘一掌。如今那折磨人的釘子完全沒入胸口,幾乎貼着心髒。此刻聽着她與林绾绾讨論蘇雨蘅送來的藥材,傷處竟比蝕心散發作時還要疼上三分。他下意識摸了摸藏在衣襟裡的半塊硬馍——那是昨日蘇庭秋偷偷塞給他的,已經發硬變馊,卻是他這三日來唯一的食糧。
"東家!"夥計驚喜的聲音突然插入,木屐踩在青石闆上的聲響格外清晰,"蘇公子派人送來請柬,邀您參加三日後的花朝宴。"
一陣瓷器輕碰的脆響後,牧月如的語調忽然低了幾分:"他箭傷未愈,怎麼還..."
"公子說已無大礙。"來人恭敬道,靴子上的銅釘在石闆上刮出刺耳的聲響,"特意讓小的轉告,那批暹羅香料已到港,花朝節上您的新品定能如期上市。"說着遞上一個錦盒,"這是公子特意尋來的龍血草幹粉,說若是...若是茶樓那位小公子傷勢反複,可應急用。"
窗縫外的光線突然被遮住。顧玥初擡頭,看見蘇雨蘅立在胭脂鋪後院,月白錦袍被細雨打濕,襯得面色愈發蒼白。青年修長的手指按在左胸——那裡有毒箭留下的舊傷,此刻正随着咳嗽微微震動。
"蘇公子!"牧月如快步上前的聲音裡帶着責備,繡着纏枝蓮的藕荷色裙擺掃過雨後濕潤的青苔,"你的傷..."
"無礙。"蘇雨蘅擺擺手,卻止不住又咳了兩聲,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順道來看看新制的金絲玉露膏。"他忽然轉向街對面茶樓的柴房方向,目光如有所覺地掃過窗棂,"聽說李莞昨日去了太師府?"
雨勢漸大,水珠順着窗棂縫隙滴在顧玥初臉上。他聽見牧月如輕聲答道:"是為那批暹羅香料的事。黎錦放出話來,說要在花朝節前..."話音突然壓低,顧玥初隻捕捉到"鎏金匣"三個字。他艱難地挪動身子想要聽得更清楚,卻不慎碰翻了角落裡的水碗。
清脆的碎裂聲中,牧月如若有所思地問:"怎麼了?"
"聽見貓叫。"蘇雨蘅輕笑,袖中滑出一枚銅錢,精準地彈進窗縫,落在顧玥初腳邊,"想是野貓覓食。"
顧玥初屏住呼吸,聽見腳步聲漸遠。他摸索着拾起那枚銅錢,發現邊緣刻着細小的凹痕——是蘇家商行專用的暗記。指腹摩挲過錢币表面,忽然觸到一道新鮮的刻痕,湊近看時,竟是"子時"二字。
五更天的梆子敲過三遍,顧玥初用碎瓷片在牆上劃下第四道刻痕。蝕心散的毒性讓他視線模糊,卻仍能辨認出窗外晃動的黑影——是繼母派來監視的家丁。他蜷縮在幹草堆裡,聽着自己急促的心跳與遠處更夫的梆子聲漸漸重合。
"小公子又發熱了。"老仆張伯摸黑進來,将半碗冷粥放在地上,渾濁的老眼裡閃着憐憫的光,"夫人說...說等老爺回府再發落您。"
顧玥初盯着粥裡漂浮的黴斑,忽然想起白日所見。蘇雨蘅與牧月如讨論商路時,青年随手在宣紙上勾畫的航線,正是先太子手劄中記載的"三灣避礁法"。若是自己能開口,若是沒有這些傷...
柴門突然被推開,繼母身邊的李嬷嬷提着燈籠進來,刺鼻的脂粉味瞬間充滿狹小的柴房。"夫人讓老身瞧瞧,别叫小公子死了。"枯瘦的手指粗暴地扯開他的衣領,在潰爛的傷口上重重一按,"喲,這釘子上可是淬了藥的,怎麼還沒..."
顧玥初死死咬住嘴唇。血腥氣在口腔蔓延,卻比不上心頭灼燒的痛楚。他想起牧月如教蘇庭秋打算盤時,那孩子不過學了三日就能核算整本賬冊。而自己偷學的先太子商道典籍,如今隻能用來計算還剩幾日毒發身亡。
"喵~"
牆頭突然傳來一聲貓叫。李嬷嬷警覺地轉頭,顧玥初趁機将銅錢塞進袖中。老婦人狐疑地環顧四周,最終罵罵咧咧地離去,燈籠在牆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确認腳步聲遠去後,顧玥初摸出銅錢,就着月光細看。銅錢内緣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小字:"秘鑰在簪頭"。他猛地擡頭,看見一支纏着一縷青絲的金簪正從窗縫緩緩探入,簪頭系的青瓷小瓶在月光下泛着瑩潤的光。
"接着。"牧月如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擾了夜色,"瓶底刻着用法。"
顧玥初顫抖着解開絲線,瓷瓶底部果然刻着細小的字迹:「龍血草膏,外敷傷處,忌飲冷水」。他忽然想起什麼,急忙用指甲刮開瓶底夾層——裡面藏着張薄如蟬翼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