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寒山寺籠罩在細雨中,牧月如跪坐在顧玥初空蕩蕩的禅房裡,藥汁濺在月白色裙裾上,暈開片片褐痕。她怔怔望着空蕩蕩的禅房,指尖撫過竹席上殘留的體溫。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少年蜷縮在竹榻上的模樣,單薄肩胛骨隔着素衣凸起嶙峋的弧度,像隻折翼的鶴。案幾上歪倒的藥碗旁,用血漬畫着歪歪扭扭的笑臉,旁邊是半塊被捏碎的桂花酥酪。
"寅時三刻,他說要去後山的藥池。"蘇庭秋攥着顧玥初留下的素色帕子,上面歪斜的墨迹洇着水痕,露出幾行歪斜字迹:"庭秋兄台鑒:承蒙照拂月餘,然命數将盡,不欲累及諸君。此去南疆尋解藥,若得生還......"後半句被墨團洇得模糊不清,最末筆鋒突然收勢,仿佛書寫者驟然嗆咳。
"月如姐,對不起。"少年聲音哽咽,"我該守着他不睡的..."
蘇雨蘅的目光落在牆角藥爐上。爐内灰燼尚溫,他撿起半片未燃盡的藥渣,眉心微蹙:"這是安神香的殘渣,但味道不對。"修長手指碾開焦黑碎屑,露出幾點暗紅晶體,"有人往香裡摻了璃火砂。"
牧月如呼吸一滞。璃火砂遇熱即會釋放迷煙,難怪昨夜值守的小沙彌都說戌時過後便昏昏欲睡。她忽然想起什麼,疾步走到床榻前掀開枕席——本該藏在夾層裡的赤玉印章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片枯黃的銀杏葉。
"玥初偷聽了那日我們在禅房的對話。"她攥緊葉片,脈絡在掌心印出細密紋路,"他知道赤玉印章能打開朱顔谷的機關陣。"
窗外傳來急促腳步聲,蘇庭秋滿頭大汗沖進來,手裡攥着張泛黃圖紙:"後山巡夜的武僧說寅時見過人影往南去,我在山澗邊找到這個!"圖紙展開是半幅南疆輿圖,某處用朱砂畫着朵火焰狀标記,旁邊批注着蠅頭小楷:玥火教聖壇。
蘇雨蘅突然執扇敲在圖紙某處:"從姑蘇到朱顔谷必經揚州渡口,若是快馬加鞭..."他話音未落,牧月如已經抓起披風朝外奔去。玄色織錦掃過門檻時,她聽見身後青年低聲歎息:"月如,此去兇險..."
"我必須去。"牧月如駐足回望,晨霧在她睫羽凝成細碎水珠,"當年初見他時,我就發過誓..."鎏金護甲深深掐入掌心,舊傷疤又滲出殷紅,"絕不讓玥初孤零零走黃泉路。"
"這帕子上的墨香是明家特|供的松煙墨!"她猛地轉身,鎏金步搖在昏暗中閃過冷光,"速去查最近三日明府采買的藥單!"
同一輪殘月下,顧玥初蜷縮在潮濕的貨艙底層。脖頸處的青紫瘢痕像毒蛇般蔓延至鎖骨,每次呼吸都像吞了火炭。他摸索着袖中暗藏的銀針,在木闆上刻下第八道劃痕——這是被囚的第八日。
當日在寒山寺後山,他本也想偷下山去南坡采些朱顔殇為牧月如制香,卻撞見明府管家與漕運司的人密談。那聲"黃河決堤真相"剛入耳,後頸便挨了記重擊。再醒來時,已被關在這飄搖的貨船上。
"小啞巴,該喝藥了。"鐵門吱呀作響,滿臉橫肉的看守将藥碗踢到牆角。顧玥初突然撲過去咬住那人手腕,在慘叫聲中奪門而出。鹹腥的海風撲面而來,遠處隐約可見漕運司的旌旗在夜色中招展。
貨船劇烈搖晃的瞬間,顧玥初縱身躍入漆黑的海水。冰冷刺骨的水流裹挾着他撞向暗礁,腰間突然被繩索纏住——竟是當日蘇雨蘅送他的鎏金銀鍊!求生本能讓他抓住鍊墜上的蓮花紋,指尖觸到機關彈開的薄刃...
此刻的明月閣後院,牧月如将賬冊重重摔在石桌上:"整整三十七艘運糧船在清口沉沒,明家卻能在三日内湊齊等量漕糧,這些糧食從何而來?"
蘇雨蘅用銀簪挑亮燭火,光影在他臉上投下深淺溝壑:"還記得潘季馴'蓄清刷黃'的治河方略嗎?"他蘸着茶水在桌面畫出運河走勢,"若在甘羅城遺址附近築暗壩,便可人為制造決堤。"
窗外忽然傳來瓦片輕響。牧月如袖中銀針疾射而出,卻見來人是渾身濕透的顧玥初。少年踉跄着栽進她懷中,手中緊攥的半塊玉珏"當啷"落地——正是明珏常年佩戴的貼身之物!
"黃河...明家...暗壩..."顧玥初用盡最後力氣在牧月如掌心劃字,忽然劇烈抽搐起來。蘇雨蘅扯開他浸血的衣襟,赫然看見心口浮現的朱砂印記——蝕心散發作了!
牧月如顫抖着取出随身攜帶的琉璃瓶,将蘇雨蘅冒險采來的朱顔殇花瓣混着龍血草嚼碎喂入顧玥初口中。少年青白的唇色漸轉紅潤,卻始終緊閉雙眼。她沒注意到,顧玥初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将半截銀針深深刺入掌心。
次日破曉,牧月如扮作采珠女混入明家商船隊。船艙深處堆砌的麻袋滲出暗紅粉末,她用銀簪輕挑,竟是摻着朱砂的河工夯土!腰間忽然抵上冷硬的物件,明珏帶笑的聲音在耳後響起:"牧姑娘對夯土也感興趣?"
"妾身更好奇,這些本該築堤的物料,怎會出現在運絲船裡?"牧月如轉身時故意碰翻燭台,火光瞬間吞噬麻袋。混亂中她扯下明珏腰間玉珏,與顧玥初帶回的那半塊嚴絲合縫——内側陰刻的竟是清口水利圖!
與此同時,蘇雨蘅帶人突襲了漕運司檔案庫。在《清口樞紐考》的夾頁裡,藏着用明礬水寫的密信:"丙辰年六月初七,借甘羅城舊址築堰,分洪至柳林渡。"日期恰與三年前黃河決堤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