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盯上了。
在一群神思麻木的人中,想要找到唯一清醒的人并不難。
女人的眼睛泛着冷光,一眨不眨地定格在洪鹄身上,一曲舞畢,黑色的面紗輕飄着落地。
雖然在幻境中就見過升青的長相,可當這張臉展露出真正主人該有的神情後,給人的感覺又大不相同。
淡色的瞳孔中飽含着譏諷與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猶如一道利箭直直射來,洪鹄并未回避,而是平淡的對視回去,視線兩兩相撞,空氣中頓時彌漫起一股火藥味。
彩色的裝飾隐去,原本精美的桌椅上渡了一層老化的灰,再看一旁的樂妓名伶,不過是一群被塗抹上鮮豔色彩的紙人。
那些看客仍精神亢奮的叫喊着,像是渾然不覺周身環境的變化,隻是在洪鹄的仔細觀察下,發現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沾染了一些灰塵,有的發髻歪扭,有的則是幹脆披頭散發。
知道這些人沉溺在幻象中,她一把奪過其中一個人的酒杯,果然,是水。
怪不得加裡蔔面色中透露着古怪,想必是同這裡的人一樣,忘了前因後果,一心沉浸在幻象中,累了倒地就睡,醒了便尋歡作樂。
杯裡平靜的水面忽然泛起漣漪,洪鹄擡起頭,憑借着極好的目力看清了在黑暗中盤曲蠕動的蛇尾。
再回過頭,升青已然蓄勢待發,吐着蛇信。遠遠看去,在一群髒兮兮的人中,唯獨她的身上未染塵埃,裙擺下黑色的褲子被蛇尾替代。
“你的身上... ...”
“有你想要的東西。”
洪鹄解下佩戴在腰間的笛子,曆經千年的笛身表面仍光滑似新。
看到笛子的那一刻,升青表現得更加暴躁,盤在樓上的尾巴擰折了欄杆,人身眨眼間便伸到了她的面前,掌心裂開一張布滿利齒的口,向她喉嚨貼去。
“給我!”
洪鹄旋身後退幾步,堪堪躲開一擊,右手及時收回牢牢攥住了笛子。
“小小狐妖!竟敢在我面前放肆!”
升青怒意更勝,眼看氣勢要戰個不死不休,她隻得連忙打斷:“你和阿比亞的關系應該很好吧。”
仿佛是聽到了一個十分久遠的名字,蛇妖動作頓住,低頭沉思起來:“一般般吧,怎麼,你見過她... ...不對!她不該是死了麼!?”
洪鹄讀不懂她的表情,仿佛飽含着恨意的神态中,又有一絲脆弱的柔軟,可在幻境中,她們一人一妖的關系不該是這樣。
“我沒見過她。”不知該如何詳述這段經曆,她将話題岔開,“六界生靈,死後皆要堕入輪回,你的魂體為何會留在這裡?”
升青嗤笑一聲,彎起的眼中閃過一絲淩厲:“你已進過我的幻境了吧,還不明顯嗎?伊茲那個敗類人渣,他想永生,結果壓制不住自己的魔物,于是用你手中的笛子将我封印在此。”
“但你還是盡全力保護了誤入此地的人,想必内心深處還是很重視阿比亞的。”
“放屁!她是人,我是妖,人與妖勢不兩立,我隻是比較誠實守信罷了,不讓魔物泛濫是那個蠢女人死前的遺願... ...我沒能做到,就隻好守護闖進來的人了。”
說罷,她撩起裙擺,十分嫌棄地掃了一眼仍在蹦跳歡呼的人群。
洪鹄這才想起,在升青活着的時候,人與妖的關系應該仍是十分敵對的,頓覺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勸誡。
果然,她還是不适合繞着彎子說話。
“我可以把笛子給你,但幻境結束之後,你要跟我走。”
聞言,升青哼笑,笑聲回蕩在身周,穿刺耳膜:“之後?一旦封印破開,就憑你也能留住我?”
還沒等來回應,她又突然變臉,自顧自說道:“不對,魔物的麻煩還沒有解決,黑毛小兒!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我得留在這兒。”
... ...黑毛小兒?
之前在幻境時,倒并未覺察升青的腦回路是這樣的清奇善變,洪鹄隻好耐心地解釋:“你說的麻煩應該就是其他被魔物統領的綠洲村吧?明知如此,你還在村子的周圍布下迷魂陣,進來的人都再難出去,這會使多少無辜之人喪命?”
她想起慕槐陰所說幻境會“移動”,又想起初入幻境時,一行人曾穿過的曲折通道,加之升青記憶中那些斷根後滾向遠方的魔物。
條條線索皆指向一個答案——魔物在許多地方紮根生長,而幻境的通道則是升青将所有被魔物侵占的地區鍊接起來,最終凝和而成的空間。
如此大的消耗,也怪不得她隻能在望舒客棧周圍建立起一小圈的安全地帶。
“沒錯。”台邊的燭火砰然熄滅,升青躲進了黑暗中,聲音也變得低沉,“可若是解開陣法,逃出去的魔物就會更多,不管你是什麼目的,休想框我!”
蛇尾帶起一陣陰風,從黑暗中破空而來。
明暗變化間,洪鹄的眼睛還沒适應過來,隻憑着聽覺躲閃,還是被擦過了肩膀。
手臂傳來劇烈疼痛,稍稍一動,痛苦便會加倍。
升青的魂體竟如此強大,她将攜帶的丹丸一齊吞進腹中,對站起來也沒有感到輕松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