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露水從草葉上滾滾墜下,落在眼窩,順着臉頰緩緩滑落。
濃雲翻騰,欲傾軋而下,滞悶的霧團緩緩流動,引得一身粘膩。
洪鹄吐出一口濁氣,呼在皮膚上隻覺得陰涼,可四周無風,不過一會,暖粘的潮氣又於堵住口鼻。
她倚在布滿青苔的樹根處,歇息了會,慢慢憶起事情經過。
對了,他們是進入秘境了。
秘境入口靈氣紊亂如暴風,被傳送到那裡僅憑各自緣法,一行人走散也是常事,隻是,若要尋人也是麻煩了。
她撐着樹幹站起身來,不想手腕處卻傳來疼痛。
似是有什麼東西硌着了。
她不記得自己戴有什麼手環。
撩起寬袖,隻見一個黑色的鐵環牢牢貼合在腕間,鐵色紋理隐隐流動,黑色蛇頭繞了一圈,沖着她眨了眨眼,又頗為不滿地抖了抖信子。
洪鹄挑起一條眉毛,到底是什麼硌着了自己不言而喻。
“你這是...報複!”
洪鹄不做言語,臨出發時,升青便幾次來讨飯吃,就知道她不會沒有意圖。隻是沙海幻境一事結束後,萬靈宗掌門就已為她尋了個蛇身,如今她不好好鎮守山門,偷偷跟到這天靈秘境來是為何。
“若有下次,和我說一聲,不要這樣悄無聲息。”
“知道了知道了。”
升青耷下了頭,有些恹恹地枕在顯現出淡青脈色的手腕上,不再言語。
換了蛇身後,她雖境界不變,精力到底還是受了□□拖累。
洪鹄放下了袖子,想着在山野林間還是狐身用着方便,可自己卻再沒了那番折騰的力氣,隻得笨拙地在這枝藤橫生的地方艱難地走着。
行至霧薄處,水煙如紗被清風吹散,隻見對面兩山巍峨,中間夾一低谷,溪河銀帶,若隐若現于林中蜿蜒,片片薄霧低籠其上,日光穿透,水光粼粼。
她走到近處,見一青色石碑立于入口,上有朱砂刻字——鸾咽谷。
恰逢此時,一陣風穿過谷間,風聲清脆如同玉碎,倒真似鳥啼,伴着溪水汩汩,林葉簌簌。
其音親切,初聽教人歡欣,仿佛回到童年鄉間的某個下午,再聽卻是凄哀,神思回轉,年歲累積的複雜感受将人重新推回現世,昔日已去,回不去的何止是那一天。
不過片刻,心中悲情便被觸動,洪鹄微微怔愣,卻莫名想要留在這裡,長久地聽下去,即便它帶來的隻有痛苦。
思鄉之處即是鄉。
幾百年過去了,幼時的那片田野,即便是夢裡也未曾去過,如今卻像就在眼前一般。
嘶!
掌心忽地一痛,她低頭一看,升青竟一口咬在掌心了。
洪鹄心下惱怒,正要一掌拍掉那可惡的黑蛇,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處境。
這可是在秘境裡!
她頓時意氣全消,驚出一身冷汗。這聲音有古怪,竟讓人渾然不覺,差點就要着了道了。
回想剛剛的情景,若不是有升青提醒,她絕無清醒的可能。
以自己現在的修為,洪鹄也不用多慮,轉身便走。
誰料到她不轉身還好,一轉身,灰黑色的濃霧便鋪天蓋地地湧了過來,像是一頭巨獸張開了深淵大嘴,與此同時,風聲又起。
這次她穩住心神,抛卻了前生一般,全當自己是個沒有過去的人,防止再度沉溺于回憶。
她步步後退,卻是一腳踏空跌坐在了地上,隻見天地間一片黑色,仿佛藏匿着數不清的眼睛,隻待時機一到,便要撲将上來。
再回頭,卻是連界碑也不見了。
難道真要斷送在此了?
早知如此,不如拼一把直接進入谷中,也好過被困于此。
悔意千絲萬縷将她纏繞。
風聲在催化心魔。
她明白這個道理,卻無法控制身體的顫抖,心底的恐懼無限放大,到了不能自抑的地步。
閉眼。
呢喃低語自耳邊傳來,洪鹄睜大猩紅的眸子,盯着那不知何時攀到她肩膀的黑蛇,一把抓住了七寸。
閉眼。
聲音還在繼續,她有些不堪其擾,如惡魔一般嘶語的蛇妖,如今成了她僅剩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