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門外空地擺好了一圈紅色蠟燭,掐好時間在戌時黃昏,一一點燃。
蔣莎莎換上了一身紅色長裙,妝容淡雅清麗,神情相當不解。
她參加過那麼多的節目,當然懂得在哪裡唱歌更美。
沈宅庭院大氣磅礴,曆史感濃厚,當然不是一個大門當背景能夠比拟的。
無論是鏡頭感,還是氣氛,自然是夜空下的宅院,更加能夠打動觀衆的心。
萬物朦胧,夜幕降至。
蔣莎莎在一片跳躍燭火掩映中問道:“萬導,之前不是在院子裡唱嗎?”
萬家奇的借口非常巧妙。
他說:“哦,因為我們突然覺得用蠟燭當布景更能重現當年的篝火。所以挪到了外面,免得沈宅失火。”
聽起來合情合理,然而地方是若滄改的,蠟燭是若滄讓點的。
這些從沈氏祠堂拿來的祭祀蠟燭,常年暈染了祠堂先祖的氣息。
此時點燃,正是要把蔣莎莎給圈在裡面,保證安全。
話是這麼說,可若滄并不确定沈家祖宗們會給面子。
夜晚一到,燭火輝煌,蔣莎莎身着紅衣,在火光之中分外美麗。
拍攝現場人數衆多,遠遠還有沈家年輕一代,在拍照、閑聊。
若滄卻覺得山野寂靜,空曠無野,厚重雄偉的沈家祖宅,隐隐約約籠罩在夜色陰霾之中。
萬家奇示意開始,蔣莎莎便啟唇唱道:“冬天把白雪鋪滿大地——”
婉轉清亮的歌喉,在靜谧夜晚顯得悠揚。
歌頌春天不會被冬天擊敗的歌曲,仍舊飽含着當年抗戰時候的期許。
整片建築群落,都在随着歌躁動。
仿佛一首歌,觸動了它們無法愈合的傷口,集體戰栗起來。
若滄在發現異動的瞬間,轉身遠離了人群。
他循着氣息最濃烈的方向,來到了沈家祠堂。
這裡平日不會鎖門,留給回鄉的沈氏子孫跪拜吊唁。
若滄擡手推開大門,連嘎吱的門軸聲,都透着沉重。
供奉的案台上,累累擺滿了沈氏宗族的牌位。
字迹從舊到新,從古到今,密密麻麻占滿了整間大房。
面對這樣滿室牌位,若滄像見到了成千上萬的神明塑像。
子孫後代虔誠的祭祀,抵得上一座廟宇。
這些不止是牌位,而是當地的守護神。
它們在排斥着蔣莎莎,即使她不過是站在宅門外歌唱,也引得沈家老祖宗們不安。
若滄拿起旁邊随意堆好的檀香,出聲說道:“抱歉叨擾各位老人家了,我們隻在這兒待幾天就走。”
他持着香,拜了拜。
香火缭繞之中,若滄的聲音低沉悠長。
“這首歌是期待戰争早日勝利的歌曲,也許對葬身于那個年代的長輩沉重了一些。記憶雖然痛苦,但是過去了七十多年,各位也不要怪罪一位年輕人的冒犯。”
他将檀香插在香爐裡。
祠堂中滿溢了無法忽略的怨氣、怒火、悲傷。
那些夾雜着時間難以消弭的沉重情緒,漸漸從牌位裡彌散出來,源源不斷,周而複始。
它們排斥的不是蔣莎莎,而是那首歌。
大地等待的春天終于降臨,卻沒有庇佑到那些竭盡一生等待春天的人。
鬧得萬家奇信念動搖的東西,不是邪祟,更不是鬼怪。
不過是曆經四百多年,無數不肯平息恨意的沈家先祖,留下來的最後執念。
魂魄歸于天,歸于地,歸于河流山川。
留下來的恨,輾轉潛伏,被歌聲喚醒。
這樣的恨,若滄不能随意的畫個法陣符箓嚣張的擊碎。
萬千先祖凝聚起來的善意,壓抑着它們的惡,在時光裡慢慢度化自己。
可能百年,也許千年。
漫長且任重道遠,卻從未放棄庇佑這片山水。
如今,若滄隻想助它們一臂之力。
他恭恭敬敬的掐了個三清訣,啟唇念道:“太上赦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低沉清亮的聲音,吟誦着道教往生咒,安撫着宗族之中無法安息的靈魂。
那些刻骨銘心的痛,貫穿靈魂軀殼的恨,還有飽受折磨的苦,環繞在若滄身旁,一擁而上,肆意宣洩着數百年的仇怨。
萬千怨氣引上身,若滄軀殼裡沖刷着無邊苦海。
他閉着眼睛,神情一如既往平靜,眉峰卻有掩蓋不住的痛苦。
靈魂和軀體,與沈氏共同回溯苦難。
平複怨氣,遠比消滅它們更加困難。
若滄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耳旁全是尖銳凄慘的哀嚎,炸得他一字一句不能疏忽。
漸漸恨意變得淺淡,還給了若滄屬于自己的五感。
“你幹什麼呢?”
突然,後方響起的一聲話語,一切重回清明。
那些痛苦和憤怒,抽離了若滄身體,導緻他精神一靡,不得不扶住案台穩好身形。
若滄皺着眉轉身回看,就發現尚未超度的陰晦怨氣,沖向歐執名。
他剛掐起訣,正要打散那些怨氣。
誰知它們一近歐執名半米内,就這麼沒了!
若滄緩過氣,扶着案台站穩了。
他不可思議的盯着歐執名渾身陰沉氣運,那些陰損運勢更加的兇狠莫測。
“啊……”若滄眨眨眼,緩緩的說,“萬導叫我來上柱香。”
祭拜的香爐裡,确實燃着。
但是,這麼奇怪的要求,歐執名還第一次聽說。
兩個人站在别人家的宗祠裡,安靜得聽得到彼此的呼吸。
若滄有很多話想問。
他又覺得問了也白問。
最終,他順手從旁邊再抽出三根檀香。
“歐導,來都來了。”若滄點燃了香,遞給歐執名。
他說:“拜一拜沈氏先祖,保佑萬導的節目順利吧。”
沈家徘徊數百年的苦恨仇怨,他超度了不少,剩下的,竟然讓歐執名詭異氣運吸收走了。
雖然他的氣運愈加陰損,但是對沈家來說,再也無恨意滋生,往後就是純粹的一方守護神。
也算另一種魂魄歸于黑夜,歸于寂靜。
歸于……歐執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