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唐绮南與唐秀南兩人對視,一息消失無蹤。
黎風烨這才開口,訝異道:“唐門舊址?”
連長洲幫腔:“聽聞唐家堡曾經兩度遷址,唐門舊址怎的會在薜蘿山附近?”
“哼,薜蘿山?此地已在劍門以南。”丹儀随口一提,身旁兩人臉色愈發古怪,又說:“瞧你們倆那沒見識的樣子。具體怎麼回事老娘亦不清楚,不過薜蘿山東西麓皆乃八十一奇蠱遺民聚居,恐怕與當年唐門巫苗大戰有關。”
黎風烨按下疑惑,問:“言歸正傳,丹娘,即便有唐門相助,我們如何安置花盜?”
說着,他走向馱伏花盜、尤憐天的馬匹,不及牽繩,兩匹馬已然朝他奔來。
見狀,連長洲笑道:“阿烨,它們似乎挺喜歡你的。”
“我怎麼不曉得我還招馬喜歡?”黎風烨更覺得奇怪。
丹儀瞧了也笑:“指不定不是喜歡你,是饞你的肉了。”
她接着回答:“事起錦城,當然要将花盜押回錦城。此事老娘頗有經驗,黎小子,小連,咱們先歇歇,到了地方再說。”
兩人颔首。
他們并未閑話多久,唐绮南、唐秀南很快回到林子,身後各自跟着幾匹健碩壯馬,足以運走困在溶洞中的百姓們。
衆人簡要說罷洞内遭遇,連長洲與黎風烨留在原地看守,另外三人依次下洞,帶離百姓。整備之後,再向唐門舊址出發。
*
正如丹儀所言,唐門舊址隻餘十來名精英弟子把守。
有丹儀在前,頂着一聲聲的“丹師姐”,防備森嚴的堡壘之中,衆人堪比貴客待遇,通行無阻。
花盜與尤憐天負傷在身,丹儀要求之下,留在舊址的“回春堂”弟子立即接走兩人看診,百姓們則由此地打理俗務的管事安置,聯系唐門中人,之後一一護送回到錦城。
至于徹夜未眠的黎風烨、連長洲、謝明青、玉霓四人,舊址地大,客舍繁多,随意他們挑選了幾間,就地歇下。
鱗次栉比的竹居環繞主堡而設,待衆人散去,主堡高樓,長梯百階回旋,丹儀忽地叫住連長洲。
丹儀靠在一旁,眯着眼打量來不及洗下滿身髒垢的連長洲,問:“老娘曉得十二樓中,雀樓最為不同,但你連長洲現身此地,莫非你們已經決定同流合污?”
轉身回頭的連長洲神色前一瞬尚顯驚愕,聽她問話,逐漸平複。
斜打而來的日光鋪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瘦影。他幾乎苦笑着回答:“‘連’字難分一二。同流合污,丹娘,什麼是同流的‘同’?什麼又是合污的‘污’?”
“……”
“丹娘,從百鳥歸林到形影單隻,我不配做什麼雀君,遑論什麼樓主。我本已不該在世了,而今十二樓如何,我束手無策。”
丹儀冷聲道:“可你還姓連,你就情願當個窩囊廢?”
連長洲低着頭,一言不發。
丹儀竟也陷入沉默。
片刻後,她望向廊外高懸的日頭,“那時老娘試探過黎小子與小白臉,他們似乎堅信你是天生廢脈,更不清楚你身上毒發的真正原因。小連,你自己明白麼?”
連長洲點頭。
“你窩囊便罷,難道你就不恨他——不恨你父親?”丹儀又問。
“我恨不了。”連長洲徐徐開口,“就像我不能告訴他們。倘若我說出真相,不正代表着我騙了他們二十多年?”
丹儀道:“是你父親騙了他們二十多年。”
連長洲再度苦笑。
兩人無話半晌,丹儀垂眼歎道:“是哪位高人舍得渡全身内力予你,助你抑毒?明知你時日無多,他竟然仍願如此,他一定不是你父親。”
連長洲頭埋得更低,“……是阿烨的父親。”
“……”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丹儀冷笑,“幫他造個天上假玉京,你們十二樓當真該死。”
那最後一句話缭繞耳畔,連長洲輕聲答:“是啊,我該死。即便我甯願以命償命,又有何用?”
“兩百多年前我朝初建、一百多年前宣帝紛亂、二十四年前魔教橫行、六年前祖父辭官、兩年前故友來見、乃至于去年内亂……十二樓事事插手,連家的債,早已還不清了。”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連家,還不清了。”
他走進陰影之中,邁向無止無盡的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