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府地處城北,尤憐天輕車熟路地來到側門,打着瞌睡的兩名門童見了她,一人任她入内,一人則去通傳管家。
待三人見到米府管家,楚青瀾與丹儀說罷來意,尤憐天交代此去查得的花盜詳細之後,知曉了少爺小姐無恙,便去接手多日以來落下的事務。
米府管家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精神奕奕,儒雅随和,見丹儀與楚青瀾未有離意,又看他們身手不凡,便奉了茶,任由他們打聽幾嘴消息。
楚青瀾先說了些場面話,哄得米管家喜笑顔開,才問尤憐天在府上何處落腳,丹儀接着尋了借口,打探她何時來到米府任職。
概是些無關緊要之事,米管家索性答了,說尤賬房辛苦,不與府上下人共居一地,而是住在城北不遠外的一處民居。
又說尤賬房大抵十幾年前來到米府,那時她尚是名普通下人,因着府上人人都道來了個會功夫的俏“小哥”,這才對尤憐天印象深刻。
“話說尤賬房當年亦是一身方巾長衫,臉戴眼罩,功夫比護院還厲害,本要分去當老爺的貼身護衛。哪知道遇見了彼時尚在府上的五小姐,她那奶婆看出尤賬房的女兒身,點名将尤賬房留在了五小姐身邊做事。後來知她識字也聰明,做些粗活委實可惜,便讓她跟着小姐看鋪子。多年前,五小姐出嫁,尤賬房留下,提拔着,漸漸成了如今的賬房。”
米管家說罷,聽他不曾提及具體的年份,楚青瀾與丹儀對視一眼,問:“伯伯,您猜猜我多大了?”
小姑娘長得讨喜嘴也甜,難免教人想起自家閨女孫女,管家樂呵呵地猜她不過十八。
“錯啦,我今年二十了!”楚青瀾笑着故意說,“我猜小憐入府時也與我年紀相仿。”
經她試探,米管家若有所思,道:“雖不大記得年份,小姑娘這話倒是讓老夫想起些舊事。每逢新歲,少爺小姐們常常調侃他們離家的日子愈來愈久,尤賬房卻是青春永駐。老夫一想,的确如此,當年老夫看着長大的孩子們早已為人父母,尤賬房好像未曾有變。”
“前年聖上決心改元,去年正值太平元年,趁着年關,老夫人張羅了一場大宴,離府分家的少爺小姐們紛紛回宅沾沾喜氣。”
“那時候,與尤賬房年歲相近的五小姐也笑說了一句,‘憐天,年号都換了兩遭,你還是當時模樣。瞧,你這名字是我為你起的吧?我記得清楚,豐甯元年,父親與先生布置課業,命我以豐、甯二字字眼作詩,我作不出來,反倒為你取了道名字。乾坤之大,天地之廣,草蔓猶青,憐天、憐天,當真年少妄言’……”
米管家徐徐說了半刻,一聽“豐甯元年”四字,兩人立馬肯定,尤憐天正是十八年前的豐甯元年左右來到米府。
倘若如此,二十年前,昌隆十五年,薜蘿山旁村落橫死命案;二十二年前,昌隆十三年,魔教戰敗;二十四年前,昌隆十一年,第一處村落怪變中蠱,聯系彩衣皇的傳聞,尤憐天親口說的“年少所遇貴人”,仿佛有根細線逐漸串起她的生平。
假使尤憐天少時離村入魔教,她對何無咎、無悔宮、顧沾巾的了解,與八十一奇蠱遺民、花盜之間的奇怪相處,大抵都有了解釋。
丹儀與楚青瀾眼神交流一陣,年長的心中有數,年輕的卻蹙起雙眉,隐隐猶豫。
推測間,他們不忘與管家閑話,米管家歎了口氣:“唉,這麼多年了,從未見過尤賬房提起過什麼友人,偶爾問她功夫何來,家人身在何處,她隻說說母親,便不再多講。今日遇見兩位女俠,老夫實在寬慰許多。”
這卻與尤憐天曾經說起的“薜蘿山鄰近人士”不符。
丹儀順勢問:“我們與尤賬房的确有緣,米管家,不清楚尤賬房有沒有什麼喜好?既然好友難得,正巧備些小禮贈她。”
“莫提喜好了,尤賬房說過,她連自己生辰何月何日也不知。我們看她有功夫,都猜江湖人多是這般神秘。”米管家搖頭,“尤賬房心性可貴,她聰明,人也好說話,甚至不計較月錢。換作哪個愛刁難人的家夥過來,照樣挑不出缺。隻可惜或許因她江湖人出身,無事便會出趟遠門,好幾日不回府,若否,老夫這管家頭銜堪憂喲。”
米府陳設古樸,雖不奢華,但聲名在外,楚青瀾一瞧宅中好些古董擺放,一看他們用度衣着,便知米府底蘊,定是富裕慷慨之戶,才會連門童都是細布好衣,想來月錢不少。
楚青瀾接着問:“小憐不計較月錢?賬房辛苦,更需謹慎,月錢應當遠勝尋常市井買賣所得。”
米管家應聲:“小姑娘見識不俗。非但如此,小姐們喜歡尤賬房性子恬淡,這些年來賞了好些緞子呢,可惜尤賬房從來不穿。”
聞言,有心打探的丹儀一笑,道:“老丈說的不錯,但憐丫頭随身的扇子笛子看着值錢得很。”
米管家颔首,“老夫不懂江湖事,也瞧得出來尤賬房極其愛惜那兩物。西廂習武的小少爺說過,尤賬房的扇子厲害,不曉得哪裡打的。”
“那笛子呢?”楚青瀾又問。
米管家沉吟一聲,道:“尤賬房的笛子倒是她後來重鍛過的家夥,此事老夫清楚,是城東那吳鐵匠打的。提起這鐵匠——”
三人正聊得投入,廳外微動,丹儀擡眼,原來是尤憐天邁向三人,出言打斷:“丹娘,青瀾,既有疑惑之處,不妨直接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