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黎風烨話音,兩人握着兩把劍,無須言表,無需眼神,心有靈犀地同時踏出半步,肩臂牽引手腕五指發力,劍尖霎那向前一刺。
沒有鋪墊,沒有花招,沒有劍吟,忽地風停蟬鳴止,周遭天地仿佛凝固須臾。
直待五十步外一棵老樹葉落飄下,斑駁的樹皮間多出兩道重疊的劍痕,撕開内裡,方見長劍依舊筆直向前,與地齊平,未有分毫顫抖與搖動。正如浪潮退去,百年千年,惟有江平如舊,分日月,割山岸。
“此招名為‘潮平岸闊’。”黎風烨挽了道劍花,握着謝明青左手放下長劍。
謝明青道:“倒是個尋常招式。”
“這叫基本功。”黎風烨說着松開謝明青,退到一旁,“你出一招,我瞧瞧。”
謝明青點頭,收勢再起勢,樹幹又添新痕。他年幼習武,本是一等一的奇才,此刻果真有了九成相像之形。
謝明青看向旁觀的黎風烨,問:“黎師兄,我學得如何?”
黎風烨聳聳肩,“别得意。”
問水流出鞘,黎風烨氣沉丹田,雙足交錯半蹲,橫腿一掃,手上劍刃如新生的四肢一般劃過身周,不僅揚起落葉,連一旁數顆菜苗也拔地而起,便是《鳴春劍》第二形“煙波澹蕩”。
短劍背至身後,黎風烨尚未停招,順勢向後一劈,再出數劍,快不及眨眼間,劍光先至,殘影連連,鋪滿天幕,耀眼非常,仿佛一條寬闊白練于他背後飄舞。
“澄江如練。”黎風烨收手,望向謝明青。
卻看他出招時,謝明青盯着他的動作,早已比劃起來。等他問水流回鞘,木劍揮過,白練飄動,不過半刻,謝明青舞盡一招“澄江如練”,尤勝銀河。原先丢在鄰近的荷葉碎作不知多少片落地,聚成一團綠浮萍墊在謝明青腳下。
倒是與他衣着相稱。眼前謝明青一襲青白裳,黎風烨對劍招不予置評,而是再次靠近謝明青,握住他手腕,嚴肅道:“有幾處要點抓得不夠準确,重來。”
*
片刻後,兩人發了一身薄汗,黎風烨終于松口:“往後修習了《鳴春心法》,仍需日日勤練。”
謝明青含笑偏頭看他,“黎師兄如今嚴格不少。”
黎風烨瞪了他一眼,“我看是你太久不曾練劍了。”
任他探查真氣,謝明青問:“黎大俠先前與我說‘鳴春劍法一式三形,攏共四招’,眼下三形已出,這‘一式’呢?”
黎風烨沉吟道:“這一招我沒法手把手教你。”
謝明青笑意未改,“無妨。”
黎風烨應了聲便松開他,後掠拉開數丈距離,這才握緊劍柄。
但看黎風烨全身穩如泰山,獨獨足尖踮起抹出一道圓弧,仿若原地畫了半個八卦陣。腳跟并抵的瞬間,他輕抖劍身,彎膝擡腿跳起,同頃舉劍過頂,揮舞一圈。
原本不起眼的一招,迸出的白芒卻似風刮過四周,遍地摧折,竟比一劈一掃的力度更加可怕。理應劍停人落之時,黎風烨淩空旋身一擰,逼出九成内力,劍尖垂指黃土,毫無阻礙地徑自沒入土中。
短劍脫手,黎風烨翻身落地站定,隻見問水流如同一根旗杆般插在那兒,刃外地生裂紋,如斯強悍,難以想象遇敵時此招相拼,是否足以錯骨斷筋,一招緻命?
“它喚為‘春風不改’。”黎風烨拔劍,走近謝明青,“鳴春劍原本隻有這一式。它尋常,平凡,任何一本劍譜裡都有類似的一刺,但它有三變,正為潮平岸闊、煙波澹蕩、澄江如練。”
謝明青了然:“大道至簡。”
黎風烨颔首,“你試試。”
謝明青身法無雙,運起這一招與黎風烨全然不同。黎風烨手中劍招狠厲、強勁、霸道,猶有千斤重,而謝明青靈動輕盈,出劍無聲無息,卻餘勁綿長,連那稻草人都歪了歪腦袋。
眼觀此景,黎風烨道:“這劍法到了你手上更像春風。”
謝明青失笑:“說不定要歸功于黎大俠削的這把木劍。”
見他記下四招,黎風烨領着他坐去一旁歇息,謝明青又說:“今日黎大俠教我的鳴春劍,似乎與那時你同丹娘比武的招式不大相似。”
黎風烨道:“當然。鳴春心法與鳴春劍缺一不可,悟得心法,劍法才完整。屆時無論面對何等敵人,劍在心中,變招化招,皆能突圍破敵。”
謝明青點頭,“心法我早已背下。”
歇息之後,他們運氣練習一陣,轉眼時至午後,烈日低懸,愈發炎熱。
擔慮謝明青真氣,黎風烨沒有多說,與他收了兵器,來到荷塘邊林蔭消暑。
兩人坐下,黎風烨随口說:“想當年,我們都在山莊,我練的《鳴春劍》還不是這幾式。”
謝明青示意他繼續,黎風烨道:“那時候《鳴春劍》亦有三變,卻是澄江如練、楊柳岸、煙波澹蕩三招,其中‘楊柳岸’巧勁精妙,最與《綠柳劍》相近。”
“十年來,大師姐與我切磋無數,下山經曆世事,興許因我們習武年歲尚淺,與爹娘臨陣悟招不同,隻覺《鳴春劍》如此從前到後學來三招,頗顯吃力。未來若授與後輩,很是晦澀。問過爹娘之後,我們幾人日夜探讨,琢磨劍法,最終以‘春風不改’作底,尋常的‘潮平岸闊’為第一變,煙波澹蕩、澄江如練化作後兩變,由慢至快。”
說着,黎風烨比劃一招“楊柳岸”,劍如柳枝反彈,的确不易入門。
他又将《鳴春劍》籠統舞盡,刺、掃、劈、砍,揮灑自如,“爹娘自創的鳴春劍法本就靈動,講究随機應變,這般一來,原先的‘楊柳岸’則成了‘潮平岸闊’的另一式變招。再以《鳴春劍》悟《綠柳劍》《玉蘭十三引》《雲山竹海》等等劍法,無論是重明學鳴春劍,還是山莊往後哪些弟子修習,自當融會貫通,得心應手。”
謝明青笑道:“倒是便宜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