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曾經那個冷峻、瘦削、英氣逼人的少年,如今變得沉穩、溫和,仿佛被歲月打磨掉了所有鋒芒。他穿着深藍色T恤、米色休閑短褲和白色球鞋,身形挺拔,神态随意,帶着一種居家的松弛感。
他更成熟了,眉宇之間少了些少年意氣,多了點男人的隐忍沉靜。
可真正讓我猝不及防的,是那種巨大的心理落差。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我多年魂萦夢牽的桑岩,卻卻普通得讓我難以接受。
沒有濾鏡,沒有光環,沒有我腦海中反複描繪的少年英姿。他的眉宇之間多了些歲月的褶皺,肩膀寬了,身形也不再像記憶中那樣挺拔如松。他的氣質不再冷冽清朗,更多的是一種沉穩内斂——不是不好,隻是太真實,真實到讓我一下子從夢裡跌進了現實。
他甚至看起來有點疲憊,像剛結束一場冗長會議的上班族,整個人都隐約帶着“生活”的痕迹。
那一刻,我心裡輕輕碎了一下。
不是失望,而是突如其來的清醒——
原來我一直記挂着的那個人,和眼前的這個男人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他原本是我夢想裡的王子,那個被回憶美化、被文字包裝、被幻想雕刻出的“他”,是我小說裡的男主,是我青春期最精緻、最隐秘、最柔軟的一場幻夢。
可現在,我的夢突然醒了。
我終于意識到:不是他變了,而是我曾把他想得太好了。那份傾慕、那份牽挂,可能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他”而生,而是為我自己的孤獨和想象力而生。
可即便如此,當他站在我面前,我的心還是忍不住悸動了一下。
因為無論他現在有多普通,他畢竟,是我整個青春裡,最重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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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急着寒暄,隻是站在原地,靜靜打量彼此,像在确認對方是否真的是記憶裡的那個人。
“……你整容了嗎?”他忽然開口,語氣裡帶着一點玩笑的成分,可那雙眼卻一直停在我臉上,認真得不像開玩笑。他仿佛在拼圖,試圖把我此刻的模樣,和他記憶裡那個蘋果臉的女孩重合。
我怔了一下,随即意識到——這是他拐彎抹角的誇獎吧?嘴角忍不住揚起,笑着回敬他一句:“你才是吧?變了這麼多,我差點沒認出來。”
——從初見時的驚愕與落差中慢慢緩過神來,我開始從他話語背後,捕捉到熟悉的細節。他說話的語氣,那一絲戲谑裡掩藏的認真,還有注視我時眼底若隐若現的遲疑,全都像舊時光裡漏進窗台的光斑。原來,有些熟悉,是時間也帶不走的。
他目光落在我曬成小麥色的肩膀上,忽然說:“你變黑了。”
這語氣,說不上調侃,也不像評價,更像一種微微出神的觀察。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裸露的肩膀,聳聳肩,半真半假地笑道:“故意曬的。”
他微微挑眉,像沒預料到這個回答:“你不怕曬黑?國内女生都拼命美白。”
我笑意更自然了:“可我早就不是‘國内女生’了。在美國,曬黑才是健康美。”
他點點頭,目光收回來,眼神卻似乎輕輕落在了某段遠去的記憶上。
空氣短暫靜止了一秒,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眼神裡的不止是認同,還有某種不言而喻的感慨——像是在對我說:“原來你真的變了。”
而我也在心裡輕輕回應他:“你變了、我也變了……但這份心動,好像從來沒走遠。”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輕聲道:“……你的頭發,還是那麼卷。”
我心頭一震,像是某根早已松動的琴弦被輕輕撥了一下。
那句話太輕,輕得像風,卻悄悄卷起了一整個回憶的浪潮。
那年新年演出,他是吉姆,我是德拉。舞台燈光灑在我們身上,我們對着台詞說“親愛的”,最後一幕,他伸手輕輕繞起我一縷頭發,低聲道:“是的,我們還有彼此。”
那一刻,我差點忘了那是演戲。
而也正是從那以後,我們之間那些尚未理清的情愫,就在校園傳言裡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如今,十四年過去,他仿佛不經意地提起我頭發的卷度,卻像扭動了一個封存多年的開關,瞬間喚醒了我整個青春的底片。
我擡頭看他,他也正看着我。
四目相對,沒有語言,卻勝過千言萬語。
片刻後,我們幾乎同時笑了。
這笑,不再是當年的羞澀,而是一種“你還記得,我也沒忘”的溫柔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