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後海的燈光一盞接一盞亮起,倒映在湖面,像是星星撒落人間。沿湖而建的酒吧漸次熱鬧起來,行人、笑語、琴聲交織成北京夜晚最柔軟又最暧昧的一隅。
後海,總帶着一點舊北京的影子,又混着現代生活的浮華——仿佛時間在這裡腳步變慢,一切都變得既熟悉,又充滿可能。
想到即将和桑岩一起走進這樣的夜晚,我認真地為自己挑了一套不張揚卻恰到好處的打扮——一件剪裁幹淨的白色低領背心,搭配一條高腰牛仔短褲。小麥色的肌膚在夜色中微微泛着光,披肩的長發被我随意地編成一個歪辮,搭在肩頭,顯得有些慵懶,卻也柔軟。
妝容隻略作點綴,薄薄一層唇色和眼影,像是為了夜色準備的一場不動聲色的心跳。
走到他選的那家酒吧門口時,我遠遠地就看見他了——站在暖黃的燈光下,穿着一件淺灰色T恤和一條深色短褲,背對着湖水,眉眼溫和,像從某段舊時光裡走出來。
也就在那一刻,他擡頭看到了我。
我們的視線在空氣中碰撞,隻一瞬,便笑了。那種默契,仿佛從未斷過。
“你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和以前有多不一樣嗎?”他打量着我,從上到下,眼神明明平靜,卻藏不住一絲欣賞。
我揚起眉,半笑着回擊:“你就老實承認,當年你眼拙。”
他笑了,搖搖頭,“不是我眼拙,是你以前臉圓圓的,看起來太乖了,容易讓人忽略你其他地方。現在的你……”他略頓了頓,語氣輕了些,“太紮眼了。”
我歪着頭看他,故意調侃道:“這是誇我呢,還是在損我小時候長得醜?”
他被噎了一下,反應慢半拍地說:“你還是那麼嘴不饒人。”
說完,他忽然伸手,輕輕地撥了一下我搭在肩頭的辮子:“不過你現在的辮子不夠長,我今天晚上算是安全了。”
我怔了一下,随即笑出了聲。
那是隻屬于我們之間的暗号——關于我當年用辮子偷偷掃他肩膀的調皮過往。
笑聲溢出胸口,我忽然覺得,十幾年的時光在這一刻塌縮成了一個點。我不再是那個怯生生偷偷喜歡他的女孩,他也不再是那個沉默卻又懂我的少年。
而這一晚,風吹過湖面,也輕輕吹亂了我原本刻意維持的冷靜。
我知道,這不隻是一次重逢——
而是,一場命運悄悄安排的,繼續未完故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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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見面的地方,是一家名叫“聚散兩依依”的酒吧。這個名字,源自瓊瑤的小說。小時候我看過那部改編的同名電影,鐘鎮濤和呂秀菱在片中那句台詞至今仍在我腦海回響:“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那時候不懂,如今,卻格外有共鳴。
酒吧的背景音樂若有若無,隐約飄來一段舊旋律,像是那首同名的插曲。混着老磁帶沙沙作響的質感,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歲月深處翻起的漣漪,把那些年未說出口的情話,一點點從記憶的膠卷裡沖洗出來。
夏夜的空氣潮濕,湖面微風拂過,帶着一絲說不清是水汽還是酒香的微醺。
我低頭輕輕攪動着杯中的冰塊,透明的立方體撞擊着玻璃杯壁,發出細碎的響聲,一下下,像敲在我心口上。
我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
也許,是因為昨夜那個念頭——那個想了很多年、卻始終沒敢開口的吻。那個藏在青春尾巴上的渴望,悄悄在今晚蘇醒了。
桑岩就坐在對面,沉默地望着我。他的目光深沉,眼神裡藏着猶豫,也藏着一種我看不透的神秘感。像是有什麼話,在喉嚨裡翻騰,卻遲遲沒說出口。
那一瞬間,他的神情,神奇地與我記憶中十六歲時坐在我身旁的少年重疊了起來。
時間仿佛回到了教室裡,那扇開着窗的午後,陽光落在他安靜的側臉上,而我,依舊在默默猜測——他在想什麼?有沒有一絲,是關于我的?
終于,他開口了,聲音低而溫柔:“雲翼,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我一愣,擡頭看他。
他垂下眼睫,指腹緩緩摩挲着杯沿,像是在斟酌一個不該輕易說出口的念頭。
“周日,我就要回加拿大了。”他說。
我點點頭,盡力讓語氣聽起來平靜:“我知道。”
可我的指尖還是不自覺地在杯沿上劃着圈。那微妙的慌亂,無處可藏。
他擡眼看我,眼神比剛才更深了一些,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還有三天。”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