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勸不動桑岩去看醫生。
“我沒病。”他一臉倔強,“醫生治不了我。”
我嘗試着解釋什麼是心理咨詢、什麼是情緒障礙,也試圖告訴他:焦慮、抑郁、情緒低落,都是可以被科學理解的心理狀态。可他聽了隻是不屑地搖頭,覺得這些術語不過是“标簽”,貼在人身上,把痛苦框進一種“病”的定義。他拒絕承認自己有問題,更不願把内心的脆弱交給一個陌生人。
我一度無計可施。直到有一天,他回家,神情罕見地認真。
“我去見了一位大師。”他說。
我一愣:“誰介紹的?”
“大拿。”他說出這個名字時,語氣居然帶着一絲放松與輕快,“她說這位大師修行多年,很有智慧。她自己也對佛學感興趣,跟這位大師有緣。”
那一刻,他的眼裡有一種久違的光亮。
我沒反對。哪怕我心裡對“大師”兩個字存疑,但隻要他願意走出去,願意跟别人說說話——哪怕隻是心理暗示,我都願意支持。比起什麼都不做,被困在那間沉悶的書房裡,這未嘗不是一線希望。
但我沒料到的是——他回來之後,整個人像被“點化”了似的,神情平靜,舉止安詳,甚至說話都慢了半拍。
“大師說我這是‘氣亂神傷’,不是身體出了毛病。”他坐在沙發上,神情莊重得近乎虔誠,“這不是現代醫學能治的,而是靈魂需要療愈。”
據他說,那位大師在家中修行,通禅修、研淨法,尤其擅長“觀心止念”的靜坐法門。大師告訴他:“世間衆生皆苦,苦從何來?從執。欲執、我執、法執。若不肯放下,便日日沉浮于八苦之中,煩惱無盡。”
他反複念叨那句“大師講的核心”:破我執,生清淨;觀因緣,得自在。
“所以我要開始打坐,每天至少半小時,淨心靜氣。”他說着,從包裡掏出一本《心經》注解,像捧經一樣小心翼翼。
我沒有打斷他。隻要他願意自救,我願意配合。哪怕這看起來像“自我麻醉”,哪怕我聽不懂那些“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的句子——隻要他能從低谷裡走出來,哪怕慢一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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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幾天,他很認真。
每天晚上吃完飯,他便在客廳角落鋪好一張坐墊,關燈、焚香、調息、打坐。手機被調成飛行模式,客廳裡隻剩下淡淡的檀香與靜谧的呼吸聲。他背挺得筆直,雙目微閉,仿佛把自己融入一口無聲的井裡。
那一瞬間,我竟覺得他有幾分像出家人。
“你感覺怎麼樣?”我問過他一次。
“還行。”他睜開眼,語氣溫和,“頭腦好像清明了一點。”
可這種狀态沒能維持太久。
兩三周後,他開始抱怨腰酸背痛,說念不進去經文,也坐不住。“心浮氣躁,念頭太重。”他皺着眉,自責地說自己“業障未消,根基太淺”。
打坐便漸漸變得斷斷續續。他有時會在夜裡翻開佛書看幾頁,更多的時候,隻是對着香爐發呆。沉默又回來了,隻是比以前更冷靜、更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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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他變得越來越“神秘”。
他開始頻繁提到“夢”。一開始隻是輕描淡寫:“我最近老夢見一些奇怪的地方。”
後來夢的内容越來越具體:“我夢見了一間辦公室,窗戶朝北,地毯是深藍色的,牆上挂着兩幅畫。”他頓了頓,“結果兩天後我去見客戶,那地方竟然和夢裡一模一樣。”
我試着用邏輯安慰他:“可能是你以前在網上看過圖,潛意識記住了。”
他堅定地搖頭:“我從沒見過那棟樓。”
他變得越來越沉浸于這種“夢的指引”。他說,那些夢不僅提前預示現實,還“牽引”他靠近某種“命中注定的緣分”。
比如大拿。
“有時候我們根本沒溝通,但在客戶面前,說的話一模一樣,連用詞和語調都像複制粘貼。”他說這句話時,眼裡閃着一種讓我不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