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蛋的第一周過得格外艱難。
他必須開始用自己的英文名字——James。雖然我們從小就在家裡偶爾叫他這個名字,但回到美國後,真正讓這個名字變成日常,對他來說還是很不習慣。
他聽不懂老師講什麼,也聽不懂同學說什麼。連最基本的事,比如“能不能去廁所”,他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表達。
每天放學回來,他都沉着臉,小小的背影像是壓着千斤重擔。
“今天怎麼樣?”我試探着問。
“……不好。”他悶悶地嘟囔一句,頭低得幾乎埋進胸口,手指在褲縫上不安地摩挲。
我心疼得不行,可我知道不能表現出來。這個時候,我必須是他唯一的依靠。
“沒關系,媽媽剛到美國的時候,也一句英語都不會呀。”我努力笑着,摸了摸他的頭,“你看媽媽現在不是也能和老師溝通了嗎?你也可以的。”
他沒有回應,隻是悶着頭,把自己縮成一個小小的團。
每天早晨送他去學校,都是一次拉鋸戰。
“我不想去。”他低聲說。
“今天一定會有新發現。”我強忍心軟,半哄半騙地把他送進教室,站在門外,看着他一步三回頭地走進去,那小小的肩膀,好像背着整個世界的孤單。
他真的很努力了,可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他還是太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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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幫助金蛋盡快适應學校的生活,我給他安排了“早讀時間”——每天早上上學前的二十分鐘。我們母子并肩坐在那張略顯舊舊的沙發上,手裡捧着一本最簡單的英文繪本。我念一句,他跟一句。那些句子對他來說,就像一塊又幹又硬的面包,得一口一口慢慢啃下來。
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小男孩一樣,金蛋也淘氣、坐不住。那天早上,他心不在焉,一邊跟讀,一邊手裡擺弄着一個魔方。我提醒了三次,他都像沒聽見一樣繼續玩。
我不知道怎麼了,情緒一下子就崩了。
我一擡手,打了他的小手背一下。
“啪”的一聲不大,卻在屋子裡炸響。
他愣住了,手背迅速浮起一片紅,還有我掌心的形狀。我也怔住了。我們對視了不到一秒,世界像被按了暫停鍵。
下一秒,是我先崩潰了。
不是抽泣,是忍不住的哭,仿佛什麼都被壓垮了。悔恨、自責、委屈、恐懼……全湧上來。腦子裡隻蹦出一個念頭:
“我在美國,我是單親媽媽,如果學校知道我打孩子,會不會失去他的監護權?”
我越哭越怕,整個人像縮進沙發縫裡,渾身發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就在這時,金蛋小心翼翼地靠近我,用那隻還帶着紅印的小手,輕輕替我擦眼淚。
“媽媽你别哭,我不疼的。”
那一瞬間,我徹底崩潰了。
這樣善良的孩子,我怎麼忍心打他?
我把他緊緊抱進懷裡,哭得喘不過氣來。
他乖乖地靠着我,一動不動,就像他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堅定不移地相信的一件事——媽媽,是最愛他的。
那天之後,他變得出奇地專注。每天早讀都坐得筆直,讀得一闆一眼。
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他也要努力,不是為了學習本身,而是為了不讓媽媽再難過。
而我也真正明白—— 隻要我們母子還緊緊站在一起,哪怕再苦再難,也總能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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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最溫柔的朋友,也是最嚴格的老師。
一個月過去了,金蛋終于慢慢肯開口了。一天放學見到我,就氣喘籲籲地奔到我跟前。
“媽媽,我今天跟老師說話了!”
他說得飛快,像一口氣要把這一整天的光都說出來。
我一愣,眼淚險些就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