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消失了。空蕩蕩的紫宸殿裡,隻有龍椅上蒙着一塊猩紅綢布,鼓鼓囊囊的,像蓋着個人。
“……阿……”
聲音更近了。他走向龍椅,織金靴踩在冰冷的金磚上。大殿突然變得極長,每走一步,牆上的盤龍燭台就熄滅一排。
“阿……”
這次的呼喚幾乎貼在耳畔。他一把掀開紅步——
綢布飛起的刹那,鏡面映出他驟然收縮的瞳孔。
鏡中人戴着和他一樣的冕旒,卻是蕭景桓的面容。
“阿桓!”
他終于聽清了。是自己的聲音在喊。鏡中的蕭景桓對他笑了笑,擡手摘下冕旒。
蕭景琰睜開眼睛。
龍床帳頂的金龍在黑暗中凝視着他。
同一時刻,北境邊關。
蕭景桓猛地睜開雙眼。帳篷裡黑沉沉的,隻有一盞将熄的油燈在案頭跳動。冷汗浸透了裡衣,黏膩地貼在背上。他大口喘息着,胸膛裡升騰起一種奇異的錯位感,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從指縫間溜走了,卻怎麼也抓不住。
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報——”
蕭景桓閉了閉眼,壓下最後一絲眩暈,沉聲道:“進來!”
帳簾被猛地掀開,帶進一陣凜冽的夜風。年輕的副将許閑單膝跪地:“肅王殿下,狄人夜襲!前鋒已至三裡外!”他話音剛落,後知後覺夜色已沉,蕭景桓卻在他來禀的刹那便有了回應。
“時钺呢?”蕭景桓脫口而出。
許閑一愣:“時……钺?”
蕭景桓已經站起身,一把抓過架上的铠甲往身上套。鐵甲相撞的聲響裡,他自知言失——時钺十五年前戰死,那時許閑還是個孩子。
“沒事,我說錯了。”他系緊腕甲,“現在情況?”
“狄人派了輕騎小隊,燒了西營兩個糧垛。”許閑語速飛快,“周将軍已帶人截住他們退路——”
“知道了。”
蕭景桓抓起披風往外走。邊關的夜風像刀子,刮得人臉生疼。他忽然停步,頭也不回地補了一句:“對了,軍中稱我将軍。”
許閑怔了怔,望着那道玄色身影沒入夜色,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戰馬嘶鳴聲中,蕭景桓已縱馬沖入敵陣。鐵蹄踏碎霜花,邊關的夜風裹挾着砂礫,将他的披風撕扯得獵獵作響。他眯起眼,長槍在月光下劃出冷冽弧光。
“列陣!”
三百輕騎如利刃出鞘,瞬間撕開狄人散亂的隊形。蕭景琰一馬當先,第一個狄人騎兵尚未舉起彎刀,槍尖已貫入咽喉。第二個狄人舉刀劈來,他側身避過,反手用槍杆将人掃落馬下。骨頭斷裂的聲音混在喊殺聲裡,宛若折斷一根枯枝。
“将軍小心!”
許閑的喊聲撕開夜風。蕭景桓猛地後仰,整個人幾乎平貼在馬背上。一支黑羽箭擦着鼻尖掠過,箭簇的寒光在月光下一閃而逝。
他腰腹發力,倏然直起身的瞬間,已從鞍側摘下鐵胎弓。搭箭、開弓、松弦——
“嗖——”
七十步外的土坡上,一個狄人弓手捂着咽喉栽倒。箭尾的白翎還在顫動,人已經滾下山坡。
許閑看得目瞪口呆。忽然,他神色驟變:“東側有埋伏!”
蕭景桓勒馬回望。月光下,更多狄人弓手正從土坡後現身。他冷笑一聲,突然調轉馬頭:“散!”
騎兵陣型倏然裂開,如展翼的鷹。箭雨擦着铠甲掠過時,蕭景桓已帶人繞到坡側。長槍貫入最後一個弓手的咽喉時,他聽見遠處傳來鳴金聲——狄人要撤。
“追嗎?”許閑喘着粗氣問。
蕭景桓抹了把臉上的血,望向黑暗中起伏的山巒。太靜了,靜得不正常。
“收兵。”他甩掉槍尖的血,“傳令加強西營巡防,明日寅時埋鍋造飯。”
許閑欲言又止,卻見将軍盯着地上那具狄人屍體——皮甲下露出半截絹布,像是地圖。
龍涎香的氣息萦繞在寝殿内,晨光隐現,帳頂蟠龍泛着暗金色的光澤。
蕭景琰緩緩坐起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錦被上的龍紋刺繡。
“陛下?”殿外傳來内侍小心翼翼的詢問。
蕭景琰望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紋路間似乎還殘留着鏡面的冰涼觸感,還有那聲穿越二十年光陰的呼喚——
“阿桓。”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