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閣三層雅間内,熏香混着酒氣蒸騰而上。時琛垂眸跪坐在軟墊上,指尖輕搭着鎏金酒杯的邊緣。
——這身裝扮簡直荒唐。
雪青色的紗裙層層疊疊鋪展在席間,腰間束着銀絲縧帶,勒出幾分刻意為之的纖細。半透明的面紗遮住了他緊抿的唇,隻露出一雙描畫精緻的鳳眼,眼尾用螺子黛拖出一抹绯紅,在燭光下像淬了毒的刃。
“小娘子怎的不飲酒?”北狄商人拓跋宏的漢話帶着濃重口音,粗粝的手指突然捏住時琛的下巴。羊脂玉杯被撞翻,葡萄酒潑在時琛手背上,像一灘凝固的血。
他捏着酒杯的指節發白。
“大人……”刻意壓低的聲線像摻了蜜的霜,“奴家不勝酒力。”面紗随呼吸微微起伏,底下藏着的卻是咬緊的牙關。
拓跋宏大笑,鑲金的犬齒閃着寒光:“你們南人就是矯情!”說着就要掀他面紗。
時琛袖中匕首已滑到掌心——
“且慢。”
一道清朗嗓音破開渾濁的空氣。
珠簾嘩啦作響,聞禮之披着件月白繡金的外袍踏進來。發冠不知丢去了哪,烏發半束着垂在肩頭,腰間玉佩随着步伐輕晃。明明是最風流的打扮,偏被他走出幾分清貴氣度。
“這位姑娘,”他在時琛身前蹲下,指尖輕輕拂過對方手背的酒漬,“在下備了更好的葡萄釀,可願賞光?”
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
時琛隔着面紗瞪他,卻見聞禮之睫毛投下的陰影裡藏着促狹的光。更要命的是,這衣服上熏了香——清苦的松木混着雪後青竹的味道,莫名像極了夢中江南少年衣襟上的氣息。
拓跋宏拍案而起:“你算什麼東西!”
聞禮之頭也不回地抛去一袋金铢:“夠買你三車皮貨。”趁着對方愣神,一把将時琛拽起來。
踉跄間,時琛踩到裙擺,整個人撲進聞禮之懷裡。面紗擦過對方頸側時,他清晰聽見聞禮之喉結滾動的聲音。
“世子,”耳畔的氣音燙得驚人,“您這身……很合适。”
“這位姑娘,在下可是候了整晚。”聞禮之攬住時琛腰肢的手猛地收緊,将人帶得踉跄半步——恰到好處避開北狄人摸向裙擺的髒手。
拓跋宏的彎刀“铮”地出鞘:“哪來的雜種!”
聞禮之擡腳踹翻酒桌。
瓷盤碎裂聲裡,時琛被他拽着沖向回廊。雪青裙擺掃過滿地葡萄釀,像拖着一道血痕。拐角處聞禮之突然發力,兩人撞進堆放酒甕的暗間。
“你——”
時琛的質問被捂在掌心。聞禮之貼着他耳垂低語:“三樓第三個雅間,我瞧見鄭閻的心腹進去了。”溫熱的吐息拂過頸側,“至于這衣裳……”
門外傳來雜沓腳步聲。
“——花樓管事送的。”聞禮之的唇幾乎貼上他耳廓,“我說要尋個穿雪青裙的逃妾。”
時琛的匕首抵住他咽喉:“你找死?”
黑暗裡聞禮之喉結在刃上滾了滾:“世子若想滅口……”他突然扯落時琛面紗,“得先讓奴才死個明白。”
日光從氣窗漏進來,時琛看清了聞禮之眼中的自己——散亂的鬓發,胭脂暈開的眼角,還有被咬出齒痕的下唇。
叫罵聲逼近。
兩人呼吸同時一滞。拓跋宏的刀尖刮過木門:“搜!”
聞禮之突然掐住時琛的腰往上一托。時琛被迫跨坐到他腿上,膝蓋陷進對方月白外袍的褶皺裡。這個角度能看清聞禮之鎖骨上濺到的葡萄酒,正随着急促呼吸起伏。
“松手。”時琛從牙縫裡擠出氣音。
聞禮之反而扣住他的後腰往懷裡按:“噓……他們帶着獒犬。”
布料摩挲聲被無限放大。時琛的大腿内側貼着對方緊繃的肌肉,隔着紗裙傳來驚人的熱度。他忽然想起江南夢裡那個牽他奔跑的少年——此刻竟與眼前人重疊。
腳步聲停在門外。
“奇怪,明明聞到……”
獒犬的嗚咽聲中,聞禮之的拇指撫上時琛唇瓣,抹開一點暈染的胭脂。這個動作溫柔得近乎殘忍,仿佛他們真是一對亡命鴛鴦。
時琛的心髒突然狠狠撞向肋骨。
門外雜亂的腳步聲漸遠,夾雜着拓跋宏粗犷的北狄口音。時琛漸漸放松下來,聞禮之的手仍扣在他腰間,掌心溫度透過薄紗傳來,燙得他幾乎想逃。
“你哪來的錢?”時琛活動着手腕。
“什麼?”聞禮之一愣,随即低笑,“世子,那隻是袋石子……”
就在這時,有人輕輕敲了敲暗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