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時呼吸一滞。
聞禮之幾乎是本能地将時琛往身後一護,另一隻手已按上腰間暗藏的匕首。時琛被他擋在身後,雪青色的裙擺掃過地面,在黑暗中無聲地攥緊了聞禮之的衣角。
門外傳來一聲輕笑,嗓音清潤如玉,卻帶着幾分玩味:“禮之,是我。”
聞禮之緊繃的肩膀驟然一松,長舒一口氣,回頭與時琛對視一眼,低聲道:“是懷霜。”
時琛的臉色瞬間黑了。
聞禮之輕輕拉開門栓,門外站着的果然是葉明珏。他今日未穿醫袍,反倒是一身缃色錦袍,衣襟半敞,露出鎖骨處一枚小巧的銀墜,墜子雕成蝴蝶形狀,在燭光下泛着冷光。他手中執一把象牙骨扇,扇面繪着幾枝墨梅,襯得他整個人風流倜傥,與這花樓的氣氛倒是相得益彰。
葉明珏的目光在時琛身上一掃,眉梢微挑,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喲,這是哪家的小娘子?”
時琛的臉色更黑了,袖子一甩,冷聲道:“閉嘴。”說完,徑直繞過葉明珏往外走,裙擺翻飛間,隐約可見他耳根泛起的薄紅。
聞禮之忍俊不禁,葉明珏則倚在門框上,扇子輕搖,笑眯眯道:“禮之,你口味倒是獨特。”
聞禮之搖頭失笑:“别鬧,他是時琛。”
葉明珏“啧”了一聲,故作驚訝:“世子殿下?”他眯起眼,回憶道,“難怪眼熟,我倒是見過他小時候穿女裝的模樣。”
聞禮之挑眉:“什麼時候的事?”
葉明珏合上扇子,輕輕敲了敲掌心:“約莫五六年前吧,那時我還沒去遊醫。上元燈會,時琛被他姐姐偷偷帶出來玩。”他眼中浮現幾分懷念,“我記得清楚,那日街上熱鬧,一個身着白衣帶着面紗的少女牽着個穿粉色華服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生得極好看,眉眼精緻,就是繃着一張臉,活像誰欠了他銀子。”
聞禮之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忍不住低笑出聲:“然後呢?”
葉明珏聳肩:“我那時剛學畫不久,見那小女孩生得可愛,便随手畫了一幅。”他頓了頓,眼中笑意更深,“誰知後來才知道,那‘小女孩’竟是永甯侯的世子。那幅畫不知怎麼傳了出去,整個永州城都在誇畫中女孩漂亮,世子怕是羞憤欲死。”
聞禮之聽得忍俊不禁,腦海中浮現出時琛穿着粉裙、繃着小臉的模樣,又想到他方才黑着臉甩袖離開的樣子,笑意更深:“小姐真會作弄人。”
葉明珏搖扇輕笑:“可不是?不過世子小時候确實生得秀氣,穿女裝毫無違和感。”
聞禮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啊,所以世子不喜歡懷霜你,是因為……”
“吱呀——”
換回男裝的時琛立在門口,一身簡單的黑衣,紮着幹練馬尾,臉色比刀鋒還冷:“聊得挺開心?”
聞禮之看着他被束腰勒出的勁瘦線條,突然想起方才膝上的重量。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他收斂笑意,輕咳一聲:“世子。”
葉明珏則毫無顧忌,扇子一展,笑眯眯道:“世子殿下,幾日不見,風采依舊啊。”
時琛冷冷掃他一眼:“葉明珏,你今日來做什麼?”
葉明珏聳肩:“路過醉仙樓,聽聞有北狄人鬧事,便上來看看。”他目光在聞禮之和時琛之間轉了一圈,意味深長道,“沒想到,倒是撞見一出好戲啊。”
時琛懶得與他多言,拽過聞禮之就往外走。經過廊下銅鏡時,聞禮之突然發現世子耳根紅得厲害。他抿着唇,肩膀微微顫抖,最終還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時琛猛地轉頭,死亡凝視直直刺向他。
“世子恕罪,”聞禮之勉強壓下笑意,眼角卻仍彎着,“隻是覺得……您若真穿粉色,定然也好看。”
“你——”時琛耳尖更紅了,瞪着他的眼神像是要殺人,可看着聞禮之難得舒展的笑容,胸口卻泛起一陣酸脹——又羞又惱,卻又無法真正讨厭。
他别過臉,聲音低了幾分:“……那時候我姐姐身體還沒那麼差。”
聞禮之的笑意漸漸斂去。
“上元燈會,她突發奇想……”時琛望着廊外漸暗的天色,語氣染上幾分懷念,“說我生得像母親,非要給我梳妝。”
聞禮之想起時瑩那張總是淡漠的臉:“小姐從前還會做這種事?”
“她那時還不是現在這樣。”時琛輕哼一聲,“後來被葉明珏那混蛋撞見,還畫了下來……”
“畫得如何?”
“好、極、了。”時琛咬牙切齒,“那混蛋的畫技倒是沒讓人失望。”
聞禮之眼中又泛起笑意:“想必很可愛。”
時琛瞪他:“你再說一個字,今晚就睡馬廄。”
兩人并肩走下樓梯,身後傳來葉明珏懶洋洋的聲音:“禮之,明日記得來醫館換藥。”
時琛腳步一頓,皺眉看向聞禮之:“你受傷了?”
聞禮之搖頭:“做活時的一點挫傷,不礙事。”
葉明珏倚在欄杆上,指尖轉着一個青瓷藥瓶,看着二人走遠的背影。暮色中,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有意思。”
藥瓶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又穩穩落回掌心。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醉仙樓的燈籠次第亮起,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