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輕聲插言:“陛下,北狄使臣已候在殿外多時。”
皇帝颔首:“宣。”
殿門轟然洞開,北狄使臣闊步而入,身後跟着四名壯漢擡着的鎏金步辇。辇上斜倚着一名女子,輕紗覆體,雪膚在珠簾後若隐若現。
“皇帝陛下——”使臣撫胸行禮,漢話帶着濃重的卷舌音,“北狄願獻上最珍貴的明珠,以求兩國永睦。”
珠簾嘩啦一響,步辇上的女子赤足踏地。滿殿驟然寂靜——她竟隻裹着銀絲織就的透紗,腰間一串金鈴随步伐叮咚作響,雪白腰肢在輕紗下曲線畢露。
蕭雲昭“呀”地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從指縫偷看:“他們……都這樣穿衣裳麼?”
裴照臨擡手替她擋住視線,溫聲道:“北狄開放,民風不同。”他指尖輕輕刮了下小公主的鼻尖,“但大晟的公主,永遠不必學這些。”
武将席上,藍逸早已别過臉去,耳根通紅。藍纓卻嗤笑一聲:“遮得還沒我練武穿的勁裝多!”
葉明珏正與身旁的貴女調笑,“小姐的臉怎得這樣紅?”那貴女羞得把臉埋進他袖子裡。
時琛倚在案邊,指尖輕抛着一顆蜜餞果子,眼皮都懶得擡一下。聞禮之則靜靜侍在他身後,目光低垂,神色恭謹,仿佛殿中香豔景象與他毫不相幹。
使臣堆着笑環視衆人:“公主可許配貴國任何一位英傑……”
話音未落,席末突然站起個清瘦身影:“兒臣願娶。”
十二冕旒後的皇帝眯起眼:“……你是?”
“兒臣蕭咎。”少年伏地叩首,鴉青袍袖鋪開如垂翼,“生母趙氏雖為罪妃,然兒臣日夜抄經悔過……”他從懷中捧出厚厚一疊佛經,“求父皇成全。”
皇帝指尖一頓。裴霄雪适時低語:“八殿下在冷宮抄了七年《往生咒》。”
珠簾下的北狄公主忽然擡頭,金鈴脆響。她直勾勾盯着蕭咎,竟露出入殿後第一個真心的笑。
“準了。”皇帝龍袖一拂,“着禮部按親王例操辦。”
滿座嘩然——這等于承認了蕭咎的皇子身份!
裴霄雪執壺斟酒,琥珀液面映出他微翹的唇角。
而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長公主蕭長岫輕輕吐出一口煙霧,目光掠過喜極而泣的北狄公主,又落在伏地謝恩的蕭咎背上,眸色幽深。
時琛指節抵着太陽穴,額角突突地跳。
殿内喧嚣漸遠,絲竹聲混着酒氣在耳畔嗡嗡作響。他原以為是酒勁上頭,可喉間燒灼感卻愈發洶湧,連指尖都開始發麻。
“世子?”聞禮之敏銳地察覺到他氣息不穩,低聲詢問。
時琛攥緊了酒杯。青筋在手背上浮起,他盯着杯中晃動的酒液,眉頭緊鎖——不對勁。一股陌生的燥熱自小腹竄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連呼吸都變得灼熱。
“走……”時琛咬牙擠出這個字,額角已滲出細汗,“離開這裡。”
聞禮之立刻扶住他手臂,觸到一片滾燙。時琛幾乎站不穩,整個人重心壓在他肩上,呼吸粗重地拂過聞禮之耳畔。
起初隻是熱,像被扔進蒸籠。而後是癢,仿佛千萬隻螞蟻在血管裡爬。時琛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漫開,卻壓不住愈發混沌的神志。
聞禮之半扶半抱将他帶至暖閣,剛關上門,時琛便猛地将他推開:“鎖門……出去!”
可話音未落,門外已響起嬌媚女聲:“有人嗎?”
那聲音帶着明顯的口音,甜得發膩。時琛瞳孔驟縮,暴怒道:“滾!”
聞禮之渾身一僵:“北狄人?”
時琛已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眼前陣陣發黑,唯剩本能驅使——他一把拽過聞禮之的衣領吻了上去。
唇齒相撞的瞬間,聞禮之一驚,下意識揚手要扇過去,卻在對上那雙眼睛時僵住——時琛眼尾绯紅,眸中水光潋滟,憤怒與脆弱交織成令人心驚的豔色。更震撼的是,他沙啞吐出的字句:“禮之……聞禮之……”
——不是“文硯”,是他的真名。
這一怔神的功夫,時琛已再度欺身而上。吻得又兇又急,像是渴水的旅人逢了甘泉。聞禮之被逼得踉跄後退,後腰重重撞上案幾,掌心抵住時琛胸膛想推開,卻摸到一片汗濕的灼熱。
“唔……”他偏頭躲閃,喘息着警告,“世子……您中藥了……”
門外女子仍在嬌笑:“公子?需要幫忙嗎?”
聞禮之的掙紮被時琛滾燙的掌心輕易壓制。他被扣住後頸拽回,唇齒間嘗到了時琛口中的血腥味。呼吸被掠奪得支離破碎,時琛失控的心跳震着掌心。紗帳外殘燭“啪”地爆了個燈花,将交疊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兩隻抵死糾纏的鶴。
衣料摩擦聲窸窣響起,夾雜着時琛紊亂的呼吸。那笑聲突然停了,片刻後,腳步聲匆匆遠去。
聞禮之終于掙開些許,捧住時琛的臉,溫度滾燙得吓人:“看着我!時琛,冷靜點!”
時琛焦距渙散,喉結滾動着擠出字句:“……滾。”
可當聞禮之真的松開手,他卻又追着那點涼意貼上來,額頭抵在對方頸窩,吐息灼得驚人。聞禮之閉了閉眼,突然扯過案上涼茶潑在他臉上。
水珠順着時琛睫毛滾落。他渾身一顫,眸中短暫清明,猛地推開聞禮之:“走……你滾……滾出去!”
聞禮之退到門外,背靠雕花門闆緩緩滑坐在地。屋内傳來布料窸窣聲和壓抑的喘息,忽然間,一聲帶着嗚咽的“聞禮之”刺破寂靜——
他猛地捂住臉,指縫間溢出苦笑。
慶功宴仍在繼續,舞樂升平,無人知曉偏殿的暗潮。蕭長岫指尖輕撫鎏金酒樽,目光掃過時琛空着的席位,眼底泛起一絲若有所思的玩味。
殿中正奏起《春江花月夜》,琵琶弦上淌出的月光,恰好掩住了暖閣方向傳來的一聲幾不可聞的衣料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