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這日，寶玉正在書房整理會試文章，忽聽外間傳來賈政與賈赦的争執聲。他放下毛筆，輕手輕腳走到廊下。

"大哥糊塗！這銀子豈能不還？"賈政的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怒氣，"如今聖上正清查國庫舊賬，多少世家都乖乖補上了虧空..."

賈赦冷笑："老二，你這個工部侍郎，就這般膽小怕事？咱們這樣的人家，欠些銀子算什麼？當年祖父跟着太祖打天下時..."

"此一時彼一時！"賈政急得直跺腳，"忠順王府那邊正愁抓不到咱們的把柄，若被他們參上一本..."

寶玉心頭一緊。前世他在長安為官時，見過太多世家因虧空庫銀而傾覆。他悄悄退回書房，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賬冊——這是他從林之孝那裡借來的賈府曆年收支記錄。

翻看半晌，寶玉眉頭越皺越緊。賈府這些年排場大、進項少，早已寅吃卯糧。二十萬兩庫銀若再不還，一旦朝廷追查...

正沉思間，襲人匆匆進來："二爺，老爺叫您去夢坡齋呢。"

夢坡齋内，賈政面色鐵青地坐在太師椅上，賈赦則歪在榻上抽水煙，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兒子見過父親、大伯。"寶玉行禮道。

賈政歎了口氣："玉兒，你如今也懂些事了。今日叫你來，是有件大事要商議。"說着将一紙公文推過來，"你自己看吧。"

公文是戶部發來的催繳文書，限賈府三個月内補足曆年所欠五十萬兩庫銀。

寶玉故作驚訝："這麼多？"

賈赦哼了一聲："吓着了？小娃娃不懂就别插嘴。咱們這樣人家，欠點銀子算什麼？當年..."

"大伯，"寶玉突然打斷他，"侄兒聽說，南安郡王上月因虧空二十萬兩被奪爵了？"

賈赦噎住了，水煙袋差點掉在地上。賈政則眼睛一亮："玉兒，你還知道些什麼？"

寶玉不慌不忙道："兒子在書院結交了不少官宦子弟，聽聞皇上近來最恨貪墨之事。南安郡王案後，又接連查辦了七八家勳貴。"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這些被查的，多是忠順王那一派的。"

最後這句話像一記重錘，賈政猛地站起身："大哥，你聽見沒有？這是有人要借刀殺人啊！"

賈赦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才道："就算要還，府裡哪來這麼多銀子？"

寶玉早有準備，取出那本賬冊："兒子粗略算過，若将金陵老宅、城外田莊變賣，再減去些不必要的開銷，約能湊出三十萬兩。剩下的二十萬..."

"不行！"賈赦暴跳如雷，"賣祖産？虧你想得出來！"

賈政卻若有所思："玉兒，繼續說。"

"剩下的二十萬，兒子想請老太太幫忙。"寶玉輕聲道，"老太太的體己錢，加上林妹妹從揚州帶來的财物，應該夠了。"

賈赦一聽牽扯到黛玉，更是火冒三丈："好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惦記起林家那點家當了？"

"大伯誤會了。"寶玉不卑不亢，"這是暫借，待府中周轉過來，連本帶利歸還。"

賈政沉吟良久，突然拍案："就這麼辦！我這就去回禀老太太。"

賈赦摔門而去。待他走遠，賈政才長歎一聲："玉兒，你今日所言，句句在理。為父很欣慰。"說着竟有些哽咽，"你真的...長大了。"

寶玉心中酸楚。前世他孤身一人，年少時便是出門，都已經忘了這種父子連心的感覺？

"父親放心，兒子必不會讓賈家重蹈...重蹈那些敗落世家的覆轍。"他差點說出"前世所見"四字，急忙改口。

從夢坡齋出來，寶玉徑直去了潇湘館。黛玉正在窗前繡花，見他來了，忙放下針線："寶哥哥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寶玉将事情原委道來，末了有些忐忑："妹妹若不願..."

"我當是什麼大事。"黛玉嫣然一笑，轉身從箱底取出一隻鎏金匣子，"這是父親留給我的，約莫十萬兩銀票。你先拿去用。"

寶玉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前世他資助他人時，揮金如土，落魄時，何曾有人這般傾囊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