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書院的晨鐘敲過三遍,賈寶玉仍伏在案前。燭淚堆滿了銅燭台,一夜未熄的燈芯在晨光中顯得黯淡。他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筆尖在紙上懸了許久,最終頹然放下。
"又廢了一張..."寶玉歎了口氣,将寫了一半的文章揉成團扔向牆角。那裡已經堆了十幾個同樣的紙團,像一群蜷縮的白鼠。
門外傳來腳步聲,同窗張文啟探頭進來:"寶二爺,又通宵了?"
寶玉勉強笑笑:"橫豎睡不着。"
張文啟走進來,瞥見案頭厚厚一摞文稿,咋舌道:"你這幾日寫的文章,比我們半年寫的還多。"他拿起最上面一篇細看,眉頭漸漸皺起,"文采是極好的,隻是..."
"隻是不合制藝規範,是吧?"寶玉苦笑。前世李白鬥酒詩百篇,何曾為八股文發過愁?可如今為了科考,他不得不将天馬行空的詩心塞進刻闆的格式裡。
"要我說,寶二爺的文章比那些死闆套路強多了。"張文啟壓低聲音,"陳夫子私下也誇你有真才實學,隻是科場規矩..."
寶玉望向窗外。春日的陽光透過新葉,在青石闆上投下斑駁光影。幾隻麻雀在檐下叽叽喳喳,忽而撲棱棱飛向藍天。
"張兄,我去後山走走。"寶玉突然起身,不等回應便大步出了門。
後山小徑幽靜,野花點綴其間。寶玉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來到一處懸崖邊。遠處群山如黛,雲霧缭繞其間。一隻蒼鷹正在天際盤旋,雙翼舒展,在氣流中悠然滑翔。
寶玉看得入神。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千年前的長安酒肆,與杜甫高适痛飲狂歌,笑罵權貴。那時的詩,是從胸中自然流淌出來的,哪管什麼破題承題?
"我這是在做什麼..."寶玉喃喃自語。為了救寶钗、護黛玉,他決心科考;可如今卻為了科考,把自己逼得幾近瘋魔。蒼鷹在雲端一個轉折,消失在遠山背後。
"寶二爺!寶二爺!"書童茗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可算找着您了!林姑娘派人送東西來了!"
寶玉如夢初醒,轉身下山。回到書院住處,隻見案頭多了個青布包袱。打開一看,是幾冊裝幀精緻的書,最上面一本是《東坡志林》,下面還有《陶淵明集》《王右丞集》。書頁間夾着一張淺粉箋紙,上面一行清秀小字:"閑時翻翻,或可解悶。"
寶玉心頭一暖,翻開《東坡志林》,恰好看到一頁折角處寫着:"作文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他不由會心一笑,黛玉這是拐着彎勸他呢。
包袱底下還有個荷包,素白緞面上繡着青竹,裡面裝着幾粒安神香。翻過荷包,背面用銀線繡了七個字:"守得本心見月明"。
寶玉摩挲着那行字,眼眶微熱。這丫頭,分明看出他鑽了牛角尖,卻不明說,隻送來這些心意。
"茗煙,備紙墨。"寶玉突然道。
"二爺要寫文章?"
"不,寫詩。"
筆鋒落在宣紙上,如行雲流水。不再是絞盡腦汁的八股文,而是一首七律。寫罷,寶玉長舒一口氣,多日郁結的胸口似乎舒暢了許多。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騷動。茗煙跑進來:"二爺,北靜王爺來了!"
寶玉慌忙起身相迎,卻見北靜王已經站在門口,一襲月白長衫,笑吟吟地看着他:"幾日不見,寶二爺越發用功了。"
寶玉連忙行禮:"不知王爺駕到,有失遠迎。"
北靜王擺擺手,走到案前,目光落在那首新寫的詩上:"好詩!比你在揚州時寫的更見功力。"又瞥見牆角那堆紙團,笑道:"不過看來制藝文章還是不順?"
寶玉赧然:"學生愚鈍,總摸不着門道。"
北靜王拿起那本《東坡志林》,随意翻了幾頁:"知道為什麼林姑娘送你這些書嗎?"
寶玉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