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琏低下頭，手指攥緊了衣角。他不是不知道讀書重要，隻是自小沒有母親，父親對自己雖然好，卻不大着調，不怎麼管自己，族學裡的先生不敢管他，久而久之，便荒廢了學業。如今被林如海這樣一說，臉上火辣辣的，竟比挨了打還難受。

"從今日起，每日辰時到書房來，"林如海語氣緩和了些，"我親自教你。"

賈琏擡頭，對上林如海認真的目光，心頭忽然一熱，重重點了頭："侄兒一定用功。"

後院裡，賈寶玉正趴在賈敏的榻前，眼巴巴地看着乳母給黛玉喂水。黛玉穿着鵝黃色的小襖，烏黑的頭發襯得小臉越發白嫩。她喝一口，吐半口，水漬沾了滿下巴，卻還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碗。

"妹妹真笨，"寶玉笑嘻嘻地拿帕子給她擦嘴，"連吃飯都不會。"

賈敏靠在引枕上，聞言輕笑："你小時候會自己吃飯，不對，你現在也還笑着呢。"

寶玉不服氣，湊過去戳了戳黛玉的臉蛋："妹妹，快些長大，哥哥帶你放風筝去。"

黛玉被他一戳，嘴一扁就要哭。寶玉慌了，連忙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别哭别哭，哥哥給你帶了好東西！"

布包裡是一塊桂花糖，寶玉偷偷從宴席上藏的。他掰了一小塊，沾在指尖上，小心翼翼地遞到黛玉嘴邊。黛玉嗅到甜香，小舌頭一舔，眼睛頓時亮了，小手抓住寶玉的手指不放。

賈敏看着這一幕，忍不住笑出聲來。自從聖旨下來後，她心中大石落地，加上按時服藥，氣色好了不少。此刻陽光透過窗棂灑在兩個孩子身上，竟讓她生出幾分歲月靜好的錯覺。

"太太，該喝藥了。"秦嬷嬷端着藥碗進來。

寶玉立刻松開黛玉，接過藥碗，一本正經地吹了吹："姑母，我喂您。"

賈敏笑着搖頭："我自己來。"她接過碗，一飲而盡，苦得皺了皺眉。寶玉趕緊從荷包裡摸出顆蜜餞塞進她嘴裡，動作熟練得像是做了千百遍。

"寶玉這幾日倒成了小大夫，"秦嬷嬷笑道，"天天盯着太太吃藥，比老奴還上心。"

寶玉得意地昂起頭："那當然！我要姑母長命百歲，看着妹妹出嫁呢！"

賈敏被他逗笑，卻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寶玉連忙給她拍背，小臉皺成一團："姑母要快點好起來，等妹妹會走路了，我們一起去逛廟會。"

正說着，賈琏垂頭喪氣地走進來，手裡還拿着本《孟子》。寶玉見狀，幸災樂禍地吐了吐舌頭："琏二哥又被姑父考問了吧？"

賈琏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背了一上午的書，腦袋都要炸了。"

賈敏讓秦嬷嬷給他倒了杯茶："你姑父是為你好。你父親若知道你這般用功，不知該多高興。"

賈琏捧着茶，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姑母，我是不是……很沒用？"

賈敏一愣。賈琏向來嬉皮笑臉，何曾有過這般低落的時候？她正要安慰，卻聽寶玉插嘴道："琏二哥會蹴鞠，會騎馬，還會給我買糖人，怎麼就沒用了？"

賈琏苦笑："這些算什麼本事？連個《論語》都背不全……"

"那有什麼，"寶玉滿不在乎地說，"我也不愛讀那些勞什子書。老祖宗說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原不必靠科舉出頭。"

賈敏輕歎一聲，摸了摸寶玉的頭："話雖如此，但多讀書總沒壞處。"她看向賈琏，"你姑父年輕時也是進士及第，有他指點，是你的福氣。"

賈琏點點頭，目光落在榻上的黛玉身上。小丫頭不知何時睡着了，睫毛像兩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輕輕顫動。他忽然想起離京前，叔父拍着他肩膀說的話："此去揚州，多看多學。林家雖不比咱們家顯赫，但你姑父為人剛正，是難得的清流。"

當時他隻當是尋常叮囑，如今才明白其中深意。

兩月時光轉瞬即逝。臨行前夜，林如海将賈琏叫到書房，遞給他一個錦盒："回去交給你父親。"

賈琏接過，沉甸甸的，不知裝了什麼。林如海又道："你的功課，我會寫信告知你父親。若有什麼不懂的，可去請教你叔父。"

賈琏鄭重地應了。這半個月來，他雖被逼着讀書苦不堪言，卻莫名有種踏實感，仿佛終于找到了該走的路。

另一邊，寶玉正趴在黛玉的小床邊，依依不舍地絮叨："妹妹要記得想我，我回去就讓老祖宗派人來接你……"

黛玉睡得正香，小手卻無意識地抓住了他的一縷頭發。寶玉疼得龇牙咧嘴，卻舍不得掰開她的手，隻得歪着腦袋由她抓着。

賈敏看着好笑，輕輕将黛玉的手松開："玉兒還小，哪記得住這些。"

寶玉揉着腦袋，突然從脖子上取下通靈寶玉，塞到黛玉枕邊："這個給妹妹，保佑她平平安安。"

賈敏大驚："這如何使得！"連忙要還給他。

寶玉卻躲開，認真地說："妹妹比我更需要它。我有老祖宗疼，父親母親寵，妹妹卻隻有姑父姑母。"他頓了頓，小聲道，"而且……我總覺得這玉本該是妹妹的。"

賈敏心頭一震。她看着熟睡的女兒，又看看寶玉堅定的眼神，終是歎了口氣，彎腰抱了抱寶玉道：“寶玉，你的心意，姑母心領了，隻是這玉，你萬不可離身，日後藏進衣服裡去，保護好它，也保護好自己。”

翌日清晨，碼頭上細雨蒙蒙。賈琏和寶玉登船離去，賈敏抱着黛玉站在岸邊，直到船隻消失在煙波深處。她低頭看着女兒，發現小丫頭不知何時醒了，正睜着烏溜溜的眼睛望向遠方，小手指着遠行的船咿咿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