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雕花窗棂灑進賈府的家塾，空氣中飄着墨香。賈雲珩端坐在紫檀木案前，小手緊握毛筆，一筆一畫地描着紅。他的背挺得筆直，眉頭微蹙，粉嫩的舌尖偶爾探出嘴角，顯得格外認真。
"雲哥兒這字寫得真好。"李嬷嬷在一旁贊歎，"比好些大孩子都強呢。"
賈雲珩頭也不擡，小聲道："嬷嬷别誇我，先生說習字要專心。"說着，又蘸了墨，繼續臨摹。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賈寶玉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裡的毛筆在紙上胡亂畫着。他先是畫了朵花，又畫了隻鳥兒，最後竟不知不覺寫下了"黛玉"二字。待回過神，他慌忙将紙揉成一團，塞進袖中。
"哥哥在畫什麼？"賈雲珩好奇地探過頭來。
寶玉臉上微熱："沒什麼，随便畫畫。"他瞥了眼雲珩的字帖，那工整的筆畫讓他有些慚愧，便也鋪開一張新紙，勉強臨了幾個字。
家塾門簾一掀，賈政負手走了進來。兩個孩子連忙起身行禮。賈政先看了雲珩的字，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不錯，有進步。"轉頭再看寶玉的字，那笑意立刻凝固了。
"這寫的是什麼？"賈政指着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人之初'三個字，你寫錯了兩個！"
寶玉低着頭不吭聲。賈政又翻看他之前的練習，發現全是塗鴉，頓時火冒三丈："整日就知道玩！你看看雲珩，你們一樣大，他的字寫得比你好十倍！"
寶玉偷偷瞄了眼雲珩，隻見弟弟規規矩矩地站着，小臉上滿是惶恐。不知怎的，他心裡突然湧起一股無名火："他愛寫讓他寫去，我又不考狀元！"
"放肆！"賈政怒喝一聲，抓起戒尺，"伸出手來！"
寶玉倔強地咬着唇，慢慢伸出手。戒尺"啪"地打在掌心，火辣辣地疼。他眼眶紅了，卻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賈雲珩見狀，突然撲過來抱住賈政的腿："爹别打哥哥！哥哥昨晚還教我認星星呢！"
賈政一愣，低頭看着小兒子水汪汪的眼睛，怒氣不由得消了幾分。他放下戒尺，歎氣道："雲珩，你還小不懂。讀書是正經事，你哥哥這般懈怠，将來如何是好？"
賈雲珩仰着小臉，認真地說："爹，讀書是為了明理。哥哥給我講故事，教我認花草蟲魚，這也是學問呀。"
這番話從一個三歲孩童口中說出，令賈政大為驚訝。他蹲下身，平視着雲珩："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哥哥說的。"雲珩毫不猶豫地回答，又補充道，"不過《千字文》是我自己背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他竟真的背了起來，聲音清脆，一字不差。
賈政臉上的怒容漸漸被驚訝取代。他摸摸雲珩的頭："好孩子，你比你哥哥強多了。"說着，又嚴厲地看向寶玉，"今日起，你每日多寫十張大字，我看着你寫！"
寶玉悶悶地應了，心裡卻想着方才袖中那張寫了"黛玉"的紙。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若是林妹妹在這裡，定會理解他為什麼不愛這些死闆的功課。
賈寶玉似乎忘了，他的林妹妹現在還是襁褓裡的奶娃娃，就算在這裡，肯定也不知道他心裡的郁悶。
下學後，王夫人派人來接兩個孩子去用點心。一進屋，寶玉就發現桌上擺着兩碟糕點——一碟是雲珩愛吃的桂花糖蒸酥酪，一碟是他喜歡的藕粉桂糖糕。但明顯，酥酪的分量要多得多。
"雲哥兒快來，"王夫人笑着招手，"特意讓廚房給你做的。"
賈雲珩規規矩矩地行禮道謝，卻沒有立即過去，而是拉着寶玉的手："哥哥先請。"
王夫人笑容僵了僵："你哥哥大了，自己會拿。"
寶玉心裡一陣酸澀，卻見雲珩堅持道："哥哥不拿，我也不拿。"說着，還仰頭沖他眨了眨眼。
這一刻，寶玉突然覺得這個弟弟沒那麼讨厭了。他拿起一塊桂糖糕，雲珩這才高興地取了酥酪，還特意坐到他身邊吃。
"哥哥，"雲珩小聲說，"你手還疼嗎？"
寶玉搖搖頭，雲珩卻執起他的手，對着紅痕輕輕吹了吹："娘親說，吹吹就不疼了。"
寶玉鼻頭一酸。他想起黛玉抓住他手指的感覺，又想起賈敏溫柔的笑容。若是林妹妹長大了，會不會也這樣體貼？
正想着，忽聽王夫人問："雲珩，今日學了什麼？"
雲珩咽下嘴裡的點心，一闆一眼地彙報："回太太，學了《千字文》前十句，寫了二十個大字。先生還誇我坐得住呢。"
王夫人滿臉欣慰，又看向寶玉："你呢？"
寶玉支吾着說不出話。雲珩搶着道："哥哥給我講了'誇父追日'的故事，可有意思了！還說改日帶我去園子裡認星星！"
王夫人皺眉："整日就知道這些雜學。"但看着雲珩興奮的小臉，終究沒再多說什麼。
用罷點心，兩個孩子告退出來。走到回廊下，雲珩忽然從袖中掏出個小紙包："哥哥，給你。"
寶玉打開一看，是兩塊酥酪。
"我偷偷藏的，"雲珩狡黠地笑了，"知道你喜歡吃。"
寶玉驚訝地看着這個弟弟。他一直以為雲珩是故意在大人面前表現，好顯得自己不如他。可此刻，雲珩眼中的真誠做不得假。
"為什麼..."寶玉剛開口，雲珩就打斷了他："因為你是我哥哥呀。"說完，蹦蹦跳跳地跑開了，留下寶玉站在原地，手裡捧着那兩塊酥酪。
傍晚，賈政檢查寶玉的額外作業時，發現竟然寫得格外工整。他狐疑地看了看兒子，卻見寶玉低着頭，看不出表情。
"今日倒像點樣子，"賈政勉強誇了一句，"以後都按這個标準來。"
寶玉"嗯"了一聲，心裡想的卻是雲珩塞給他酥酪時軟軟的小手。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或許用功讀書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的事。
夜深人靜，寶玉躺在床上，摩挲着通靈寶玉。月光下，他仿佛又看到黛玉抓住他手指的樣子，還有雲珩為他吹手心時的認真表情。兩個小小的身影在他腦海中重疊，讓他心裡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世上終于有人懂他了。
窗外，一陣風吹過，帶來隐約的桂花香。寶玉想起從揚州帶回的幹桂花，連忙從枕下摸出錦囊，深深吸了一口。那香氣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林府，看到黛玉在滿月宴上咿咿呀呀的樣子。
"妹妹要快些長大啊..."寶玉喃喃自語，将錦囊貼在胸口，慢慢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賈雲珩在自己的小床上輾轉反側。今天哥哥看他的眼神有些讓他心裡難受，可是後來哥哥看他的眼神又讓他很高興。他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木雕——那是寶玉從前送給他的小馬，雖然刻得粗糙，卻是他珍視的寶貝。
"明天一定要讓哥哥教我認更多的星星..."雲珩想着，滿足地進入了夢鄉。
事實上，賈寶玉知道的這些故事，花草蟲魚也是從揚州回來的路上，賈琏為了逗他開心講給他聽的。雖然賈寶玉一直心不在焉，但是賈琏講的這些倒是記了下去，可見是個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