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近來總愛往門房跑。每日下了學，他不像從前那樣直接回屋，而是繞道去前院，眼巴巴地問小厮："可有揚州來的信？"

這一日，他照例去問，卻見門房管事捧着個錦緞包袱，正往内院走。寶玉眼睛一亮，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去："這是姑母家送來的嗎？"

管事回頭見是寶玉，忙行禮道："二爺明鑒，正是林姑老爺府上送來的。老太太命我送去上房呢。"

寶玉一聽，顧不得禮數，伸手就去摸那包袱："可有給我的？"

"這..."管事為難地頓了頓，"老太太吩咐要先給她過目..."

寶玉哪還聽得進去，手指已經觸到包袱一角。恰在此時，身後傳來清脆的童聲："哥哥！"

寶玉回頭，見雲珩穿着棗紅色小襖，正從回廊那頭跑來，臉蛋紅撲撲的，額上還帶着細汗。

"慢些跑，仔細摔着！"寶玉下意識伸手去扶，雲珩已經一頭紮進他懷裡，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

"我聽嬷嬷說揚州來東西了，就趕緊來找哥哥！"雲珩仰起小臉，眼睛亮晶晶的，"咱們快去給老祖宗請安吧！"

寶玉這才想起正事，再看那管事，已經趁機走遠了。他懊惱地跺跺腳，拉着雲珩就往賈母院中趕。

賈母房中，王夫人、邢夫人并幾個大丫鬟正圍着那包袱。寶玉拉着雲珩一進門，就聽賈母笑道："可巧，兩個小祖宗來了。"

寶玉顧不上行禮，直勾勾盯着桌上展開的物件——幾匹上等雲錦，幾包揚州特産，還有一封信。

"老祖宗，"寶玉聲音發顫，"姑母來信了？"

賈母慈愛地招手讓他近前："就知你惦記。"她拿起信，"你姑母說身子大好了，黛玉那丫頭也會坐了，還附了張畫像來。"

寶玉聞言，心跳如鼓，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賈母展開一幅小小的絹畫，上面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嬰，坐在錦褥上，手裡抓着個金鈴铛，眉眼間依稀能看出黛玉的影子。

"妹妹..."寶玉喃喃道，伸手想摸又怕弄髒了，隻得懸在半空。

雲珩踮起腳尖，好奇地湊過來看："這就是林妹妹嗎？好小呀。"

賈母摸摸雲珩的頭，又對寶玉道："你姑母特意給你帶了東西。"說着，從包袱底層取出個精巧的香囊，上面繡着纏枝蓮花，"說是黛玉抓周時抓的，特意留給你。"

寶玉接過香囊，手指微微發抖。那香囊不過掌心大小，針腳細密，湊近聞有淡淡奶香。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揚州，黛玉抓住他手指的感覺，眼眶不由發熱。

"還有，"賈母繼續道，"你姑母說黛玉近來總愛咿咿呀呀地說話，見了你的畫像就笑，想是記得你呢。"

寶玉再也忍不住，眼淚啪嗒掉在香囊上。王夫人見狀，皺眉道："好好的怎麼哭了？"

寶玉慌忙用袖子擦臉："沒...沒有..."

賈母卻了然于心，歎道："這孩子是念着林家丫頭呢。"她轉向寶玉，"你姑母信上說，等黛玉大些，要親自教她讀書寫字。你若想給妹妹寫信，可得先把自己的字練好才行。"

寶玉猛地擡頭，眼中淚光未幹，卻已亮得驚人："我能給姑母回信嗎？"

"自然可以，"賈母笑道，"不過得寫得好些，别讓你姑父笑話咱們賈家的子弟連封信都寫不工整。"

寶玉用力點頭，将香囊小心地揣進懷裡貼身處，又戀戀不舍地看了眼黛玉的畫像，這才拉着雲珩告退。

出了賈母院子，雲珩仰頭問："哥哥真要給林妹妹寫信？"

"嗯，"寶玉重重點頭，"我要告訴妹妹好多事情..."

"可先生總說哥哥的字像蚯蚓爬..."雲珩天真地說完，立刻捂住嘴，大眼睛裡滿是懊悔。

寶玉卻不惱，反而蹲下身平視着弟弟："雲哥兒，你字寫得好，教教我行嗎？"

雲珩驚訝地眨眨眼，随即綻開笑容："好呀！咱們現在就去練字！"

兄弟二人手拉手跑回怡紅院，命丫鬟備好筆墨紙硯。雲珩像個小先生似的，先教寶玉如何執筆："哥哥，手指要這樣放，太用力了字會僵的..."

寶玉難得認真地聽，照着弟弟的指點調整姿勢。他鋪開一張雪浪箋，深吸一口氣，寫下"姑母大人尊前"六個字。

雲珩湊過來看，小臉皺成一團："'姑'字寫歪了，'尊'字少了一點..."

寶玉不氣餒，又重寫一遍。如此反複了十餘次，直到手腕發酸，才勉強寫出讓雲珩點頭的字樣。

"哥哥今天真用功，"雲珩歪着頭打量寶玉，"是因為想給林妹妹寫信嗎？"

寶玉揉着發酸的手腕，輕聲道："我想讓姑母知道，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好好讀書...這樣她就會常來信，告訴我妹妹的事..."

雲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從自己的小荷包裡掏出一塊松煙墨："給哥哥用這個！是前兒舅舅送的，可香了！"

寶玉心頭一暖，揉了揉弟弟的腦袋："謝謝你，雲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