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珩好奇地湊過來看,突然指着一首:"這首好!'燭影搖紅三更夢,墨痕染青五更雞'..."
寶玉細細品讀,發現這些詩雖題材局限,但字裡行間透着股韌勁。很難想象這是當年那個為尤二姐要死要活的琏二爺所寫。
"琏二哥變了許多。"寶玉不禁感歎。
賈琏給二人續上茶:"人總要長大的。說來可笑,我是被尤二姐的事驚醒的。"他眼中閃過一絲陰翳,"那時才明白,沒有功名,連心愛的人都護不住。"
這話像柄小錘敲在寶玉心上。他想起水景琰看黛玉的眼神,想起那支金玉簪...手中的茶突然變得苦澀起來。
"雲哥兒呢?"賈琏轉向一直安靜的雲珩,"你也想科考?"
雲珩低頭看着茶杯:"我...我不知道。隻是見寶二哥突然用功,覺得自己也該..."
"為了林妹妹?"賈琏一針見血。
雲珩的耳朵頓時紅得像要滴血。寶玉驚訝地看着弟弟——他竟也...
三人陷入尴尬的沉默。最後還是賈琏打破僵局:"無論如何,讀書總是好的。來,我給你們講講科場的規矩..."
那日下午,寶玉和雲珩在賈琏院中待到日落,聽了一肚子科場趣聞和應試技巧。回怡紅院的路上,兩人并肩而行,誰都不提那個名字,卻又心照不宣。
"哥哥,"雲珩突然開口,"我...我能和你一起讀書嗎?"
寶玉停下腳步,看着弟弟認真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麼。他伸手拂去雲珩肩上的落雪:"好。明早寅時,我在書房等你。"
當夜,寶玉讓襲人将書房重新布置,撤去那些玩器,換上實用的文房四寶。最後,他從櫃子深處取出個卷軸,輕輕展開——是去年請畫師偷偷為黛玉畫的像。畫中人身着淡青衫子,正在梅樹下撫琴,神韻宛然。
"二爺要把這個挂起來?"襲人驚訝地問。
寶玉點頭,親手将畫挂在書案正對的牆上:"這樣一擡頭就能看見。"
他又從懷中取出通靈寶玉,放在畫旁的小幾上。月光透過窗紗,玉和畫都籠在朦胧光暈中,恍若夢境。
翌日寅時,天還黑着,寶玉已點燈讀書。不多時,雲珩裹着厚鬥篷來了,懷裡還抱着個手爐。
"這麼早?"寶玉有些意外。
雲珩搓着手坐下:"怕吵醒嬷嬷,翻牆出來的。"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各自翻開書卷。晨光漸亮時,賈政竟親自來了,見兩個兒子已在用功,嚴肅的面容柔和了幾分。
"《大學》讀到哪了?"他問寶玉。
"回父親,'誠意'章。"
賈政點點頭,竟坐下來親自講解。這是寶玉記憶中父親第一次如此耐心教導。他偷瞄了一眼牆上的黛玉畫像,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正月十五上元節,賈府照例張燈結彩,寶玉卻隻在晚膳時露了個臉,便回書房繼續讀書。賈母心疼孫子,命人送了碗熱騰騰的元宵去。
"寶二爺,"鴛鴦放下食盒,輕聲道,"老太太說,再忙也要愛惜身子。"
寶玉謝過,卻見食盒下層還有個小紙條,上面娟秀地寫着:"功名雖重,健康為先。"落款是個極小的"黛"字。
"這是..."
"林姑娘托人捎來的。"鴛鴦笑道,"前兒來信問府裡情況,老太太特意提了二爺用功的事。"
寶玉如獲至寶,将紙條小心夾在随身帶的書裡。那晚他讀書到三更,精神卻比往日都好。
二月二龍擡頭那日,賈琏休沐,特意來檢查兩個弟弟的功課。考較一番後,滿意地點頭:"不錯,底子打得牢。不過..."他指着窗外,"今兒天氣好,該出去走走。讀書如抽絲,急不得。"
寶玉搖頭:"我再讀會兒..."
"走吧,"賈琏直接合上他的書,"帶你們去個地方。"
三人乘馬車來到城南一處清雅院落。粉牆黛瓦,門匾上寫着"靜觀齋"三字。
"這是..."
"我置的外宅,"賈琏笑道,"平日處理公務或會客用。"
院内陳設簡樸卻不失品位,書房裡滿架圖書,案上公文整齊。最引人注目的是牆上挂着的"進士及第"匾額,金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同進士出身也能得這個?"雲珩好奇地問。
賈琏搖頭:"這是向同年借來激勵自己的。真的在老家祠堂供着呢。"他指着匾額,"每次倦了,看看這個就有勁了。"
仆人送上茶點,賈琏邊吃邊道:"做官雖辛苦,但也有趣。上月我審了個案子,兩家争一頭牛..."
他娓娓道來,将官場瑣事講得生動有趣。寶玉聽得入神,突然意識到,琏二哥已不再是記憶中那個隻會吃喝玩樂的纨绔了。
回府路上,雲珩小聲問:"哥,你想做什麼官?"
寶玉望着車窗外熙攘的人群:"能護住想護之人的官。"
雲珩若有所思地點頭。馬車轉過街角,遠處皇城的飛檐在夕陽下熠熠生輝,恍若另一個世界。
當晚,寶玉在日記中寫道:"今日見琏二哥官威,始知男兒當自強。妹妹來信說揚州桃花已開,盼明年能與她同賞..."
寫到這裡,他擡頭看向牆上的畫像。畫中人淺笑嫣然,似在鼓勵他繼續前行。通靈寶玉在燭光下泛着微紅,如同那顆為愛奮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