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想往他臉上扇一巴掌,被他躲開。
“如果你讨厭我,就不應該邀請我留下。”湯姆翻身在我身邊躺下,胳膊枕着後腦勺。
“當然了,湯姆。你是我的好朋友。”厚厚的鵝絨被子下,我摸索着拉住湯姆的手,他抽了出去,又被我拽住,“你知道,我不會真正生你的氣。”
他面朝着我,蜷縮成一團,閉着眼睛,當做沒有聽到我的話。額前的頭發有點亂,卻異常柔軟地貼在額頭,閉着眼睛的時候,長而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打下陰影,随着牆上的油燈燈燭擺動而變化位置,就像一隻法國羅密蝴蝶在親吻他的眼睛。
我看了他很久,然後身子朝他挪過去了一點,鼓起腮幫常他呼出一口氣。他額前的劉海輕輕拂動了一下。
湯姆閉着眼睛,沒有任何反應。
我捂着嘴笑了笑,同時又把身子挪到離他更近的地方,緊挨着男孩子。他的臉大概離我隻有幾英寸。我将一隻手枕在臉下,另一隻手的手指爬行在床上,手指像是被賦予魔法的生物一樣,靈活地跳躍在枕頭上。
我的腦海裡回想起舒緩的交響樂,那是在一個午後,我躲在埃萊娜的房間床底下偷看她的日記,她坐在鋼琴前彈奏着,渾然不覺有人在。綠色的窗簾被風掀得鼓起,她美麗的金發有幾縷垂在胸前,窗外白色的日光給她的手指鍍上了一層光芒,她纖細而白皙的手指,就像跳躍在琴鍵上的白天鵝。
想到這裡,我也輕輕哼了那首交響樂,同時手指像芭蕾舞演員張開的纖細雙腿輕輕一躍,跨過被褥,在半空中旋轉一圈,以頭頂高高的白色雕紋為背景,手指描繪出一個柔和的弧度,似乎也滑過那些細微的紋路,最後像是優雅的女士一樣慢慢落在被單上,彎曲了食指和中指,做了一個類似于謝幕的禮儀。
沒有掌聲,隻有湯姆的清淺的呼吸聲。男孩子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穩。
我頓了一下,同時一點一點,邁動着手指,小心翼翼,慢慢湊近湯姆精緻的臉龐。我的手指在他臉龐邊晃動了一下,在指甲幾乎要掠過他的臉時,迅速繞了一個不同的方向,慢慢地落在枕頭上。
我繼續小聲地哼着,有一下沒一下,若有若無,最後我撐起自己的上身,屏住呼吸,低頭一點點移過去,湊近湯姆的臉。
就在離得很近的時候。敲門聲突然想起,在這個安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突兀,像是受到了驚訝,我反射性地縮回了身體,并裝作若無其事地盯着天花闆。
敲門聲仍舊沒有停止,湯姆睫毛動了動,他睜開了眼睛,并沒有表現出慌亂的樣子,而是直直地盯着我。我也瞪着他,觀察着他的反應,并暗自猜測他是否知道我剛剛對他所做的。
當第三次敲門聲想起時,我拔高了聲音,“是誰?”
“娜娜。”門外是女仆的聲音,“我來拿你換下的衣服。”
我連忙說道,“不用了。”我的心髒跳得很快,同時盡力地回憶女仆是否有這個房間的鑰匙,“我很累,我……已經休息了。如果你收拾東西會打擾到我的。”
門外短暫的沉默。
“好吧。”女仆說道,“我明天早上來,晚安,娜娜。”
“晚安。”
然後門外傳來了女仆離開的腳步聲。
我呼出一口氣。
“你還真是不害怕。”我拍着胸脯說道,“或者說,你一定覺得我會幫你。”
“因為我知道你很擅長說謊。”湯姆側身躺着,看着我說道。
我輕“哼”了一聲,“你果然沒什麼禮貌,不僅如此,連感恩的心也沒有……我幫了你這麼多次,難道你覺得一切都是理應得到的嗎。”
“……”
“我擅長說謊?天哪,難道我又是為了誰在說謊!每次用餐前,我的感恩語總是要多說一點,因為我總覺得違背了上帝的意志,包括幫助你做的那些……”我的口氣帶上些許誇張的尖酸刻薄。它的語氣有一部分來自我所接觸的上流社會的人士,我偷偷觀察到的,或者是無意中聽到的,它們都使得我形成了這種煞有其事的腔調,這樣的腔調甚至令我感到洋洋得意,“阿也許,是我自作多情了,也許你喜歡凍死在你的小屋子裡。”
但是湯姆的态度并不是讓我很滿意。
“你像一種鳥類,安娜。”他說道,“聒噪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