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糕呈菱形擺放在玉瓷碟中,春桃湊近,往鼻子扇了下,“香而不膩,表小姐的手藝真好。”
姚雪喬遞給她一塊,兩人各自嘗了口,相視一笑。
母親臨行前告訴過她,老太太脾胃不好。她跟着母親學過幾道點心藥膳,見老太太這幾日食欲不振,做一些送去給她嘗嘗。
不巧,在廚房到澄明堂的一段必經之路上,遇到裴雲菁。
她自诩尊貴,從不進廚房那等煙熏缭繞的地方,掀起眼從上到下打量她一圈,鼻子裡漫出笑:“我不該喚你表姐,不如就叫雪喬姐姐。”
在澄明堂裡,她嘴巴乖巧,對着老太太身邊的侍女一口一個春桃姐姐,黃莺姐姐。
姚雪喬隻當沒聽懂,對付裴雲菁這樣的,就要裝傻充愣,讓她一拳打在棉花上,發不出氣怄死她。
“表妹這般親切,往後我也喚你雲菁妹妹如何?”她眨眨眼。
裴雲菁哼了一聲,搶道走在她前面。
姚雪喬望着道旁飄香的桂花,刻意遲她一小會,進屋後裴雲菁竟還沒到。
她沒放在心上,春桃打開食匣,老太太撚起嘗了一小口,唇邊化出笑,“和你娘的手藝一模一樣,快别站着,來我身邊坐下。”
姚雪喬坐下道:“脾胃是後天之本,祖母愛吃,我天天給您做。”
黃莺繞到老太太背後,伏低身子,誇了誇老太太好福氣,接過小丫鬟遞來的茶杯。
老君眉茶色深紅,口感香醇。老太太用着茶點,眉眼也舒展許多,“瑛娘啊,你也别總是為我着想,再累着自個兒。”
姚雪喬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老太太不經意時,脫口而出的都是母親的名字。
黃莺見怪不怪,撲哧笑出來,打破尴尬,“老太君,不是瑛娘,是雪喬小姐呀。到底是姚夫人的獨家秘方,這味道一下就讓老太太回到從前了。”
“瞧我,真是老不中用。”
老太太開懷笑了笑,“你母親那時候新學了什麼點心果子,都要先送來給我嘗,說是我嘴巴厲害,我看她就是嫌我嘴刁。”
姚雪喬聽着老太太絮絮念叨母親少年時的經曆,不知不覺飲下半盞茶。
厚着臉皮賴在别人家裡,哪能處處如意,自是有什麼就喝什麼。
老太太房中的必然是好茶,可本來晚上就心事重重,念着父母睡不着,若再繼續喝,今夜該直溜溜睜着眼睛,她隻好先放下。
外頭傳來幾聲問候,來的不是裴雲菁,竟是裴承聿。
秋日和煦的光束灑落在他眉間,依然清冷無塵,神情疏朗淡漠,但若有若無透出幾絲煙火氣,人情味。
他含着笑意,問候老人家的身體,随後便坐在另一側,與她面對面的圈椅上。
當然他不可能擡頭與她對視,兩人匆匆碰一下視線,各自問禮。
老太太體諒她剛離父母,孤單可憐,沒讓她單獨住在旁處院子,依然留她住在碧紗櫥。
因此這幾日她鮮少在人前露臉,整日守着澄明堂樣樣齊全的院子,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晚飯後陪着老太太散步的湖邊花園。
湖畔是裴承聿的書房,再往裡是他的居所。
偶爾她能看見書房裡搖動的燈光,卻沒怎麼見過書房的主人。
其實自打她來之前,裴承聿每日下值後都要去澄明堂看看老人家的。
但這半月他似乎格外忙碌,偶爾來的一次半次她碰巧讓旁的事耽誤住,沒見着他一眼。
或許是老天爺冥冥之中的安排,他們之間實在不宜見面。
可怕什麼來什麼,老太太立下規矩,每逢朔日望日裴家人要齊聚澄明堂前的明月廳,共進晚飯。原以為今晚才能相見,可裴承聿意外地提前下值,令她有些措不及防。
姚雪喬不禁低下頭,鴉羽似的睫毛默默扇動。
老太太欣慰一笑,“今兒怎得空,聽杜明說你入宮去了,還以為又要待至傍晚才能回來。”
“恰好姨母也在,提起您老人家的規矩,陛下便沒多留。”
裴承聿接過黃莺遞來的茶,輕輕抿了口,擡眸時對面的茶杯也剛好放在漆雕矮幾上。
他放下茶杯,随口問道:“表妹近來可還習慣?”
姚雪喬細聲細語道:“多謝表哥關心,春桃姐姐伺候仔細,我一切都好。”
老太太樂意見他們兄妹親切,“你表妹心靈手巧的,這不,見我這兩日胃口不好,親自下廚做了點心。我吃着味道極好,你也嘗嘗。”
裴承聿鮮少食用點心,哪怕号稱不甜不膩,入口即化,他也能品出怪異的滋味。
且他飲食作息幾近嚴苛,一日三餐定時定量,若無特殊情況,絕不多用半口正餐之外的食物。
老太太開口,便是他不得不遵從的特殊情況。
但隻稍稍咬一口,意思一下,慢條斯理吃完即可。
可今日,興許是陪着陛下射了會箭,腹中饑餓,他竟品出幾絲甘甜香醇,不膩人,反而讓人意猶未盡。
他拿起第二塊。
黃莺是個嘴甜的,也觀察入微,附在老太太耳邊低語,哄得老人家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