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滿面的笑驟然冷下來。
徐敏怒然看向門外仆婦,底下人低着頭,悄悄看向彼此,沒一個人上前認錯。
她治家嚴格,見她們互相推诿,勢必要好好整治一番,看架勢要挨個詢問。
其實也問不出所以然。
家裡十來年的規矩,每個人都爛熟于心,忙起來都忘了多出的表小姐。
姚雪喬難堪地站在一旁。
晚風自背後吹來,她倏然有些冷,麻木得什麼也聽不見。
此時泠泠嗓音清越入耳。
“二嬸勿要怪罪,杜明以為我趕不回來,沒提前告知她們。”裴承聿輕描淡寫揭過這茬,他早已歸家,擺明了要大事化小。
侍女送來凳子餐具,他示意她們放在老太太手邊正席的位子上。
為表重視,徐敏親自扶她過來坐下。
老太太摸了摸她冰涼的手,看向裴承聿。
“你表哥不常回來用飯,正好趁着今日給他教訓。以後再不回來,家裡沒你的位置。”老太太半是訓誡半是玩笑,這事就算過去了。
裴承聿就坐在她的左手旁,半臂之距,淡笑道:“怪我疏忽,表妹受委屈了。”
姚雪喬低聲道謝,悄悄看他一瞬。
多日不見,他也觑着她細微的變化。
下颌似乎窄了點,依舊是雪白瑩潤,唇上抹了薔薇花汁的唇脂,身上換成淡雅的木蘭香。
整個人不同于從前,靈璨生輝的眼眸裡多了些沉靜,連說話的聲音也愈加柔和輕軟。
恍如一夜之間長開,盛放到極緻的白蓮,褪去少女青澀,婉媚動人。
但眼淚不見少。
想起她在晚飯前,一人躲在院子拐角處,撚起帕子擦拭淚珠的嬌怯委屈模樣,他喉結動了動,輕啜一口清茶,舌尖沒品出甘醇,反而滋生出淡淡澀味。
沒由來的,想念她做出的點心,味道似殘留在口中。
晚飯後,老太太和徐敏就姚雪喬今後住所探讨起來。一個不舍得她離開,一個覺得她已經及笄,待字閨中,該有個私密的地方。
碧紗窗櫥在老太太房内,暖和精緻,但老太太那裡人來人往伺候,終究不方便。
“讓表姐和我住,我那跨院還空着,花園景緻數一數二的好。”
裴家人少地廣,何至于讓姚雪喬和裴雲菁住一起。
可架不住裴雲菁能說會道,三兩句就讓老太太動搖了。
“也是,你們女孩家住一處也熱鬧。”老太太看向徐敏,道:“往後也方便你教她們一些當家的本事。”
裴雲菁到了議婚的年紀,該學些當家主母管理後宅的本事。
可姚雪喬呢,徐敏嘴角一僵,沒好意思說她一介罪臣之女,今後能嫁什麼好人家。
但婆母開口,她隻有乖乖應下。
裴承聿忽然道:“雲莘也該搬出來自己住了。”
自長安公主過世後,裴雲莘一直住在澄明堂後的跨院,方便照顧。
裴承聿解釋道:“貴妃想讓雲莘當八公主伴讀,祖母的跨院雖好,但沒有地方單獨辟作書房。”
他略作思索,笃定道:“就搬去照霞山房吧,景緻好,又與澄明堂相距不遠。”
照霞山房是大将軍生前讀書寫字的地方,甯靜清幽,與裴承聿的逸雲山房隔了一棟藏書樓。
因藏書樓不容旁人進入,那附近幾條路鮮少有人經過。
老太太沒什麼意見,道:“雲莘年紀還小,不如就讓你表妹一同住進去。她們倆感情好,住在一起好說說話,互相陪伴。”
隔日,府裡開始收拾照霞山房,老太太讓春桃和黃莺拿來庫房鑰匙,緊珍貴的東西往裡頭搬。
忙活至傍晚終于拾掇完畢。
山房内兩處别館,裴雲莘住東邊,姚雪喬住西邊。
臨湖的書房寬敞明亮,清風自湖面徐徐吹來,掠過水榭旁的清荷,别有意趣。
春桃也跟着姚雪喬搬過來。
秋意傷到腿腳,要靜養一年半載,領了身契回到揚州老家父母身邊。
姚雪喬孤零零進入裴府,身邊沒個知心人。
老太太見春桃與她投緣,索性将春桃撥給她用,另外又選了兩個十三四歲的伶俐丫鬟,主仆四人就此在照霞山房落定腳跟。
“這地方好,通透敞亮。”
春桃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也不覺得她這裡是沒人燒的冷竈,表小姐人美心善,是有福之人。
姚雪喬也僥幸舒口氣,若是和裴雲菁住在一起,她做夢都要想着如何拆她的招,不得安生。
裴承聿誤打誤撞幫了她,姚雪喬心中不由一暖。
但她謹記他的告誡,不可接近他。
于是裝作不知,雖有些不禮貌,可他就樂意她離他遠遠的。
最好連正眼也不看他,以免亵渎了他。
但還是免不了和他打交道。
那時老太太愛吃她做的八珍糕,她又變着花樣做了另一種口味,這回特意多做點。
老太太想起裴承聿破天荒連吃兩塊,讓黃莺親自裝在食匣裡,給裴承聿送去。
黃莺撇撇嘴,“老太太這是讓我借花獻佛呢,點心是表小姐做的,我送去豈不是讓郡王誤會?沒準他以為是公中廚房做的,不稀罕吃呢。”
“也對,聿懷比我還挑嘴。”老太太拍拍姚雪喬的手,“一會你回去,順道給你表哥送去。别見到他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躲着,他最是疼愛妹妹,不會吃了你。滄州黎刺史是他父親舊部,你往後可以把家書交給他,走軍報的路子。”
姚雪喬的故意疏遠被拆穿,臉微紅,“表哥公務繁忙,我怎好打擾。”
老太太見她怯生生,太懂規矩,故意誇大哄她:“不過是他順嘴的事,你是他表妹,疼你護你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