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十日陛下會在宮中丹桂殿宴請群臣,桂花香囊也算應景。
得了裴承聿惜字如金的“好”字,姚雪喬回去時腳步漂浮,猶如踩在雲端。
“爹娘在滄州的勞役得免,也要多謝表哥。我無以為報,熬的湯藥表哥記得服用。秋日風寒易入體,有備無患嘛。”
她搜腸刮肚打好的腹稿沒說出來,總有些白費功夫的遺憾,可裴承聿頭也不擡繼續伏案書寫,又不便打擾。
臨走前,依依不舍看了眼藥罐,那絲遺憾很快被制香的沖動壓過。
燭火倏然點亮,杜明在屏風後的暗處現身。
他已旁觀多時,憋得大氣也不敢喘,好容易熬走了姚雪喬。
這位表小姐也是有幾分膽色的,竟然假借磨墨靠近主子,又是偷看信件又是問香的,熟稔得仿佛與主子有多親密似的。
但裴承聿冷淡的吩咐打斷他過分大膽的猜測:“藥交給連峰,送到辛元手中仔細查查。”
杜明拿起藥罐正要帶走。
裴承聿又道:“先拿過來。”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悄然熄滅,窗邊的建蘭清香幽淡,淺黃的花朵傲然綻放。
藥罐分量不輕,裴承聿忽然想到姚雪喬衣袖下那截皓白的細腕,弱不勝衣,難為她端了許久。
在黃昏後獨有的靜谧中,潺潺流水聲帶着孤冷的意味,棕褐色的湯藥澆灌在蘭草的根部。
澆透後,裴承聿放下藥罐,杜明端出去。
三日後,姚雪喬的香囊制作完畢,她也如約而至。
隻是這一回運氣更差,裴承聿已經連續兩天沒回府。
杜明望着她略顯失望的臉,好心告知:“表小姐的香囊隻管交給我”
姚雪喬歡喜地交給他,“那有勞你,如果表哥不喜歡,我還可以再改。”
兩人客套完,杜明記起裴承聿吩咐的事,緊趕慢趕回到書房。
遠遠隻聽啪嚓一聲脆響,灑掃的小童驚慌地蹲在地上。
杜明眼皮一跳,好在這株蘭花也已凋謝,花瓣褪成頹廢的褐色,邊緣卷起。
“還不收拾好,去湖畔重新挖一棵。”杜明松了口氣,底下的小子手腳粗笨,總不讓他省心。
年紀大的男子不便進出内宅,這些半大小子機靈有餘,細心不足。
其實逸雲山房也是有過侍女在主子跟前伺候的,還都是長安公主精挑細選,容貌不俗的女子。
但不出一日就全被趕出去了。
長安公主憐香惜玉,細細盤問不過是姑娘家愛美,塗抹點香粉胭脂,不是什麼大事。
可裴承聿喜靜愛潔,偏偏不能忍受無關的氣味飄蕩,更何況她們個個肩負長安公主委以“重任”,心思過多。
他最為厭煩心思重的女子。
旁人也許看不出,但他生就一雙鋒利的眼,一眼便能看穿姑娘家心裡的彎彎繞繞。
杜明年紀雖不大,但見識過不少人情世故,談情說愛的哪一對不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加起來八百個心眼子。
重要的是面對的人,而非她所做的事。
若是喜歡的姑娘,她抛卻矜持,肯花心思接近你,不正是說明内心傾慕難休嗎?
非但不會動怒,反而欲罷不能。
裴承聿現在就有點欲罷不能的滋味。
并非是出自喜歡姚雪喬,而是為看她上蹿下跳,絞盡腦汁接近他,又畏畏縮縮話都不敢大聲講的模樣,也挺有趣的。
看似柔軟純淨,什麼情緒都顯露在杏眸中,原以為輕而易舉便能看穿,但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人的言行舉止皆為目标限制,洞悉人心即可牢牢掌控他人言行。
可姚雪喬怪就怪在讓人看不清她到底要什麼。
若說依仗裴家擇良婿,她又鮮少出面交際,像是長在澄明堂和照霞山房,輕易不挪窩。
若說是踐行她那“近水樓台先得月”的理論,她又格外守規矩,不似以往那般徑直往他懷裡撲。
以她淺薄的心性,做不到韬光養晦。
果然她最近露出一點馬腳,自以為手段更高明含蓄,送點心送湯藥送香囊,還假裝不知情飲下他用過的茶水。
奇怪的是不惹他生厭。
他冷下臉,警惕心裡居然出現這絲異樣的感覺。
該收攏心緒,讓一切恢複如初。
姚雪喬沿着湖畔往回走,很快逸雲山房的小童跟上來,說是采摘蘭草的。
湖畔的蘭草有蘭香幽淡的,也有濃郁的,制香也好觀賞也好,都是府中花匠精心培育的品種,專供逸雲山房。
她幫他挑選一株,綠葉挺俊,花瓣卓然有生機,比其他幾株更為茂盛。
“表哥要制蘭香?”她随口一問。
“不是。”小童兜着殘敗的蘭草,一股腦倒在湖邊空地,拿起鋤頭埋起來,“主子房中那株不知怎的,開得好端端的,突然敗了。”
沒準是澆水過多,泡壞了根部,她道:“建蘭受不得潮悶。”
小童撓頭笑道:“嗐,小的可不敢随随便便澆水,書房裡的花草都是主子親自照料的。”
那就怪了。
姚雪喬湊近查看,鋤頭碾碎成塊的土壤,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
是她親自守在竈邊,熬了兩個時辰的湯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