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叮囑她莫要沖撞貴人,他總是看她不順眼。姚雪喬想起那株蘭草,幽怨地看他的後背。
待裴承聿關上門,轉身時,腰間的香囊抛出一道輕巧的弧度。
她怔了下,眸中閃起細碎的喜悅的光。
可定睛一看,香味是對的,花紋不是她送的樣式。
“表哥的香囊從何而來?”她大驚失色,試探地問。
望族世家在衣食住行上格外講究,裴承聿又是帝女長子,自出生起便錦繡環繞,身上每一根絲線都是宮中禦用之物。
他不佩戴她的香囊,整日面對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對方做派矜貴講究,鮮少會采買現成的香囊。
可他居然發現了。
“表妹的香方備受追捧,連袁氏的公子也珍愛非凡,本不該奪人所好。”裴承聿輕嗤一笑,聲音涼薄:“但我須借此物,要表妹一句解釋。”
“我……”
“又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他嗓音散漫,透着不屬于他的戲谑,打斷她。
姚雪喬很沒面子,試圖扳回一局,氣呼呼道:“那表哥為何倒掉我送你的湯藥,也要給我個解釋。”
“我熬了整整兩個時辰。”她強調,豎起兩根手指。
裴承聿盯緊獵物般凝視她,目不斜視解下香囊,放入鎏金袋中。
他分明什麼話也沒說,什麼威懾的行為也沒有,可僅僅向她走來幾步,巍峨如山的氣勢撲面而來,輕易将她逼得後悔,脊背抵在窗上。
“我錯了,我不該利用表哥。”
她不敢直視他過于幽深的眼神,總有種羞意,微微側身一股腦交待出來:“賣香方共賺了一百貫錢,我分給表哥三十貫。”
裴承聿稍稍退後,她呼吸的如蘭香氣才淺淡許多,惹眼的粉紅耳垂上,嬌小玲珑,讓人有種沖動捏上去,揉得她嬌聲讨饒。
“表妹想拿錢打發我?”
他目下無塵,高潔如霜雪,金錢穢物不能與他提及,那她就偏要拿他高雅的品味換取金錢,用金錢補償他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損失。
既然瞧不起她,更應該寬容大度,不屑與她計較,否則豈不是證明他格外在意。
“我能給的隻有三十貫,表哥嫌不夠嗎?”她稍稍擡起眼,鼓足勇氣頂嘴,總不能跟他去審刑院牢獄,任由他審訊發洩一通。
然而隻看一會,姚雪喬便受不了他帶着侵略性的眼神,胸口劇烈起伏,有種喉嚨被他視線扼住的錯覺,自暴自棄道:“表哥想要我如何補償你?”
他反問:“你很缺錢?”
“缺。”她頓了一下:“我想買回家裡的宅子。”
他俯身靠近,冷冽的氣息激得她抖了下,睫毛顫巍巍覆蓋眼底的畏懼,可緊張局促早已暴露無遺。
“你害怕我?”
他問得離奇古怪,話鋒轉變過于迅速。
姚雪喬攥緊掌心克制身軀不要抖動,嗓音發緊:“沒有,表哥英明神武,是肅正朝廷風氣的大英雄,我敬畏表哥。”
“敬畏?”他似聽了荒唐怪誕的笑話,輕笑出聲。
姚雪喬沒說假話,盡管他隻比她年長五歲,但比之與他年歲相仿的趙洵,他天生更有威懾力與氣場,仿佛與裴序才是同輩人。
在家中他代表大房,商議家事時又與裴序徐敏平起平坐,更加深了她對他印象。
“表哥,我敬畏你,難道不好?”她氣惱他諷刺似的笑,反問回去,語氣誠摯讓人發不出脾氣。
沒什麼不好,京城的姑娘家對他皆是畏懼害怕,但不妨礙她們亂起心思。
不過她們好歹隻是想想,不像她,都是裝出來的乖順。
還敢大言不慚說敬畏他。
她接二連三往他懷中撲時不敬畏,坐在他腿上,那雙澄淨如浸透清水的眸子滿是春情,纏他替她疏解時沒想過敬畏。
現在她卻在他眼前因害怕而顫抖,眼尾含淚,好似真的改過自新,從此對他敬而遠之。
好一個敬畏。
她忽然變得很懂事,好乖巧,安分了這麼久隻不過是利用他掙點錢而已,顯得鄭重其事将湯藥香囊送給辛元仔細檢查的自己像個笑話。
“很好,姚雪喬。”
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很新鮮奇怪,讓她想到那晚,他出于憤怒也曾直呼她的姓名。
可姚雪喬卻想不通敬畏他為何值得他動怒,糾結于最初的問題:“所以表哥,你為什麼倒掉我的湯藥?”
“我并未生病,且入口之物不經外人之手。”
是嘛,不愧為尊貴的郡王,謹慎細微不讓外人有可乘之機。
“那表哥為何接受,不直接拒絕我?”
裴承聿幽暗的眼凝視她,冷淡得讓她心頭湧起的熱和怒逐漸冷卻,靜默地等待他。
隻等到他冷肅問道:“你在質問我?”
差點忘記,他是審刑院的主事,從來隻有他審問别人,沒有反過來的道理。
她不過一介罪臣之女,寄人籬下苟且偷生,有什麼資格質問他。
自然是想要就要,想倒就倒。
不避諱她,就在她每日散步的湖畔讓她親眼看見真相也無關緊要。
姚雪喬心跳倏然停頓,故意道:“表哥為何不肯回答?難道表哥害怕說出真相,辜負我的辛勞,惹我傷心?”
然而這番自作多情的話沒有惹怒他。
裴承聿他居然在笑,隻是涼薄得讓人感受不到溫度,“姚小姐,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