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有賞菊宴遊的習俗,西市冠蓋如雲,燈火如星陣。
酒樓前,一輛青蓬馬車将将停定,車簾内竄出一道桃紅柳綠的身影。
門前供人觀賞的黃菊花葉震顫。
已經遲到半個時辰,姚雪喬蹬蹬踏上頂樓的雅間,拍拍胸脯平緩呼吸,可并沒見到預料中裴承聿不耐煩的冷臉。
倒是隔着屏風的另一側,男人們似乎飲酒正酣。
語氣松快,笑聲不斷,裴承聿定然不在席上,看來他也遲到了。
“魚脍,熏鴨,還有甜釀都是這裡的招牌菜色,小姐慢用。”
佳肴鮮香撲鼻,經久未進食的肚子被勾起餓意。
她沒急着動筷,問起準備這一切的幕後之人。
“小姐放心,今日酒宴全部記在連大人賬上,小姐盡管享用。”
原來他打了連峰的名義,裴承聿不可能向外透露行蹤,問店家問不出所以然。
她收攏心思,讓春桃一起坐下,主仆二人各自飲下一杯果酒。
全然忘記今日來此的目的。
“小姐,快看窗外!”春桃咬了半口熏鴨腿,聲音含糊,指向框起來的一方夜幕。
煙火升至最高點,猝然炸開,光亮照人。
揚州城每年也會舉辦重陽盛會,但她害怕遇上各府沒皮沒臉貼上來的年青郎君,給家中添麻煩,即便心中萬般期盼,也隻能守在家中仰望夜空。
揚州城不大,她能依稀看見天邊燃起的火光,如此便萬分滿足。
“春桃,今夜還有什麼熱鬧可瞧?”
春桃擦擦嘴,如數家珍,從城南的重陽五色糕,說到城北的燃燈祭典,西市的火龍舞獅再到東市的夜遊聽會,正說得起勁,隔間忽然安靜下來。
她們也不便高聲,豎起耳朵聽男人低沉神秘的聲音。
“雖說太子被罷黜為慶王,遠在幽州,可在朝中根基未斷。這不,和北狄互市的盟約一旦簽下,又是功勞一件。”
“今年萬壽節各地藩王入京慶賀陛下生辰,沒準他又有機會留下,重返……”
春桃悄聲說沒聽懂。
姚雪喬也一知半解,什麼朝堂政事,北狄互市,通通不如太子可能複位來得震撼。
那麼,陛下的萬壽節上,趙池也要回京的。
她慵懶地支起下巴,眼皮打架,思緒漫無目的遊走。
難怪今日去西山菊園賞菊,鄭王妃神色恹恹,似是強撐着精神陪杜貴妃說笑,原以為是病了。
相反,裴雲菁頗為春風得意。
菊園品類繁多,交織如雲霞,堆列巍如山,她居然很有閑情逸緻一一介紹給她。
甚至說到興起,撺掇杜貴妃賞她們菊花酒,她不勝酒力,已有些醉意。
車馬逶迤至西山,回到宮中已将近黃昏。
她又和杜貴妃八公主說些告别的話,回到裴府後連醒酒的功夫也沒有,衣服都來不及換便趕來。
裴承聿正經嚴苛,誰能想到他遲到了。
她後悔沒在家中小睡片刻,如今吹了點風,頭沉得厲害,雙腿酸軟,腰肢從中間劈開,渾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
隔間很快安靜下來,她蹙起的眉緩緩舒展,閉上眼睛。
也不知過去多久,規律沉重的聲音在耳邊叩響,驚得她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表哥,你怎麼才來?”她揉揉眼,脖頸壓得酸痛,勉力看向站在桌旁,冷淡俯視下來的裴承聿。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遠看似松柏,近看巍峨如高山,身影完全籠罩住她。
“表妹相中哪些人?”他眼角微微朝旁側一睇,隔間早已散席。
“哪些,不該是哪個嗎?”
姚雪喬問出來,心虛道:“沒看清他們的長相,我也不知道。”
裴承聿唇邊一抹笑意,可眼中還是冷淡的底色,“無妨,過幾日梨園舉辦馬球會,表妹有大把的時間,一睹他們的風采。”
一聽是她最不感興趣的馬球,姚雪喬嘟囔道:“不能換個地方嗎?”
裴承聿沒搭理她嗔怪似的話,徑自走出去,姚雪喬隻好跟上。
從始至終沒問起他遲到的緣由,想必他這公務繁忙,總有些意料之外的事處理。
那麼他這大忙人為何幹涉她的婚事,交給老太太還不夠,還要親自挑選,似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原先認為他心懷叵測,記恨她利用他高潔不俗的品味謀取錢财,可以他的權勢地位,一隻手就能捏死她,何必大費周章在她的婚事上使絆子。
即便他真要拿她當魚餌,完全不必過問她的想法。
可如今他精心選好男子送到她面前,相看一次還不夠,還讓她精挑細選第二次,她越來越看不清他反常的舉動。
甚至想過他對她動情。
他高高在上漠視一切,不甘承認,于是忽然管束起她,親自嫁了她以斷絕自己不合宜的念頭。
太過荒謬,她差點笑出來。
倘若是真的,舍近求遠的那人該是她自己。
但如今嫁不了張太醫,假若嫁給他挑選的其他人,留在京城的機會隻會越發渺茫。
試一試又何妨,她在他面前已不剩什麼臉面。
樓外人聲喧鬧,伴着夜風,引出一絲微微的涼意。
姚雪喬不禁打了個哆嗦。
煙火在上空綻放,她擡起臉追着看,水波眼,小山眉,櫻桃紅唇圓潤飽滿,透着嬌憨可愛。